进殿之后,李长明便恭恭敬敬朝哥哥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案前的皇帝微一抬眸,很是随意地道:“起来吧,过来。”
李长明快步走过去,坐下便没了那拘谨模样,道:“皇兄,吴彰他过来干嘛啊?”
“春猎之事。”李熹说着,把吴彰刚才递来的文书丢给李长明。
里面也就是明年开春春猎的安排罢了,吴士忠一直都负责为此事前后安排打点,吴彰不过是代其父呈上。
每年三月春猎,圣驾出行,既是行猎,也是祭祀。不过大虞如今的这位皇帝身体不好,年年病着,已经好几年都未曾出行过。
“皇兄……你今年要春猎么?”李长明扫一眼,问道。
“取消了吧……”李熹冷冷哼了一声,“虽说在宫里受制,可至少宫里还安全些。”
离了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几年他年年取消春猎,除了身体原因,还不是在防着太后玩阴的。
跟人斗了那么多年,他没办法不多想。
他看李长明一眼,又道:“不过……今年你在,你若是想去,那便一起去。你在朕身边,朕自然不用担心那么多。”
李长明摇了摇头:“皇兄还是在宫里休养吧。那么多章程下来,太过劳累了。”
李熹笑道:“还是焘儿知道心疼哥哥。”
李长明道:“皇兄本来就劳累……我若是想去游猎,随时可以,自己会去的。”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又不是天天吵着要出去玩的小孩子。”
“是啊,现在天天吵着要玩的,是宫里那群小孩子。一个个都等着过年看歌舞骑大马呢……又快到一年末了……”李熹沉吟道,“朕登基,已有满满二十年。”
李长明观他脸色有变,不禁面色一肃:“皇兄……”
李熹转过头看了看他,长叹道:“朕十四登基,也不算太早。可被先帝当做储君培养的人并不是朕……焘儿,你还记得二哥么?”
李长明神情微微一动:“记得……”
记得是记得,可他只是知道有那么个人而已。
高惠皇后郑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二皇子李照为嫡长子,被先帝寄予厚望,十岁立为太子。奈何年仅十五便因病而逝,谥庄怀太子。
庄怀太子薨逝时李长明不过四岁,哪儿能有多少印象。别说四岁了,就是他十岁之前的事,都已经记不得多少了。
“二哥走得早,父皇也走得匆忙。我当初……坐上那把龙椅时,心里只有恐惧。”
他已经换了自称,此刻不过是在与李长明闲话家常而已。
李长明心中暗暗叹息,兄长那时候的忐忑,他虽不知,却能理解。
“父皇打下的江山,因为一个无能的幼主,落在了别人手里……这些年,我只想四海清平,把我李氏的江山夺回来,免得以后见到父皇,都无颜面对他。”李熹叹息道,“可是……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长明一惊:“皇兄……”
皇帝的话语,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砸得李长明心脏乱跳,几乎无法呼吸。
李熹倒是十分淡然,笑了笑,道:“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孩子也都还小……总得在活着的时候,给后代铺好路吧。总不能我来时是这个样子……身上留着先帝的铁血,却做了傀儡,二十年间勉强扳回一城,走了又依然是幼主临朝,处处受控……”
李长明皱眉道:“皇兄,你好好休养,自是能够长命百岁的,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李熹垂眸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焘儿,朕已经三十四了……体弱多病……多少人就死在这个年纪。”
他语气忽地一转,道:“焘儿,我想赌一把。”
“什么……”
他望着李长明道:“我早些时候收阿星在身边,便是让他用这层身份,帮我暗中联络宫中诸人……他武功不差,足够护住我。我要……杀了他们!”
李长明骇得面色有几分苍白:“皇兄……要……直接诛杀?”
皇帝缓缓叹口气,道:“你觉得如何?”
他问出这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刚会有这个念头,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时候。
李长明也是摇头:“太后一家能嚣张多年,凭的是身后家族庞大。如今吴士忠年迈多病,却依然有名望,门生众多。陛下刚刚登基那几年,太后大肆诛杀宗室,安排吴氏子弟到各地为官……若非如此,陛下怎会走得这样艰难……”
李熹仿佛不愿回忆,缓缓阖上了双眼。
“孝庄帝元子攸效仿王允故事诛杀尔朱荣,为避免尔朱荣一死,尔朱荣一党叛乱,也以王允为戒,决定赦免尔朱荣同党,以为只要尔朱荣部下能得保全,便不会大乱。”李长明神色渐渐凝重,“但结果还是乱了,因为尔朱荣的手下,本就铁了心要自家做天下之主,不肯屈居人下。而且他们也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得到赦免……他们都是尔朱氏,是一家人,家主都已被诛杀,他们这些跟家主有相同血脉的人,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尔朱氏之人,自然是更忠心于家主,而非忠心于皇帝。比起冒着被清算的危险乖乖向皇帝投降,自然是拼力一搏更有活路。如今的吴家,就跟尔朱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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