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直挂念,确乎扰动心神。可若彻底忘记,又是难以挽回的憾事。
“……你爹行事也是风风火火的、不喜欢拖延呐。”
唐昱颔首低言:“我也没想到父皇那么容易就答应我了,毕竟牵扯社稷……徒儿、都觉得儿戏了些。”
“你父皇是明白人,”一直于对处观书坐立的宗政羲蓦然出言,朝唐昱道,“你之后走得远了,也莫忘记偶尔回来看望他才是。他将你清出皇族宗谱,却不是心存痛恼之意。”
“侄儿明白,”唐昱使劲点了点头,“昱一定时常回宫探视。”
男人静漠的眉眼扫过少年,转而又将视线落于书卷纸页上,不再多言。
“昱儿今后入得俗世,无人再可庇佑你了,”付尘眺望前道,缓声道,“不管今后碰上何人何事,从外相信自己的手脚,从内相信自己的心。那些武功招式也不可荒废,都是保命的东西……倒是书,今后少看些。”
“……啊?”唐昱下意识瞧了瞧对面,却没言语。
付尘隔着车帘也晓得他心中所想,笑道:“……你伯父是闲极无聊,读来嘲乐的。你且问他,当年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有功夫读那些闲书?”
唐昱抬首张了张口,下意识仍有些畏惧男人胆色,没问出声音。
宗政羲倒是率先答道:“确实不常读……读书不若读人。你接触的人多了,自然知晓书中虚言几何,便不愿再看了。”
唐昱颔首,又低声困惑道:“父皇说他执政是无聊,伯父读书也是无聊……那何事才非无聊事?”
付尘在帘外笑道:“……执政是掌权名利禄,读书常生自满心,凡是避开这两点的……大多都不是无聊事。”
“……徒儿受教。”
唐昱心中松下一口气,还好他已及时避开这两事。
心中愈发坚定。
“不过为师倒是知晓,有一事为人间至妙。”
“何事?”
“尘缘情谊,”付尘笑道,“这才是为何为师总同你说人心算计之恶,却又不愿你远隔人群之外的缘故。因为其后亦有想不到、求难得的乐趣,若是缺失,实为憾恨至极、死不足惜。所以,也无需因噎废食……”
“师父指的是……男女情谊?”
“不止。”
唐昱又抬首瞧了眼对处,低道:“……徒儿明白了。”
“哦?”付尘于帘外挑眉,讶笑道,“……你明白甚么了?”
唐昱斟酌道:“许是……书上所言‘人生交契无老少’罢……”
帘外传来一阵低低笑声,哑砺的嗓声偏带痒意,延绵不绝。
唐昱尴尬抿唇:“……徒儿言失?”
付尘止住笑,道:“还好而今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可不要再一味沾那酸腐文气了。”
唐昱颔首,忽听得对面男人沉沉出声道:
“确是人生交契无老少,可抛名禄,可许生死,可诺此生同尘、来世同调。”
唐昱正思索间,帘外又传来声音:
“……乖徒儿,闭上眼睛。”
唐昱一愣,还是依言照做。
“闭好了么?”
“……闭好了。”
他感到面前暖风袭扫,是帘外林气扑面的感觉。
少年下意识绷紧身体,以为是师父因其言语不妥、生气要揍他,可也奇怪按往常经验,并无提前提醒的先例……正疑惑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由前处传来,隐约夹杂的怪声间是男人一句微斥“别闹”,不待他细思,微风又拂,一切静止。
“睁开罢。”
唐昱胆战心惊地抬眼去看,对座的伯父已然取下幂篱,冉冉苍发垂肩,但深目削鼻,异族棱骨,犹是传闻中模样。
男人转眸回视,其间尖冷摄人意狭迫如旧,少年忙自低首:“……侄儿失礼。”
帘外传来哑沉轻声:
“……官道漫漫,昱儿若困了,就先睡会儿罢。”
岁初首日,举国欢度,并无闲杂事务。
皇帝赦假七日,诸臣宴饮归家,宫中重回安定寂静。
“陛下,您吩咐的东西,奴才都备好了。”
“嗯,”宗政羕应声,而后道,“只待这七日的休庆结束,便可放送消息出去了……”
佟秀于侧旁观皇帝支肘疲意,缓声劝道:“陛下昨夜吃了酒,还未曾休息,不如便趁着这时候空闲,入寝殿歇上半日罢。”
“宫中……又无人了?”
佟秀踟蹰不敢言。
这皇宫禁内以天子为尊,四处都是往来侍人,从无休息。可他们这群人再充录于宫中,也走不进皇帝眼中。
“……奴才方得知,北旻王昨夜宿醉,且在宫中歇下了。适时醒来,正由宫中疾医备好醒酒汤药前去送饮。”
宗政羕揉了揉额间穴位,闻言眯眼道:“……人醒了?”
“是。”
皇帝起身:“那便随朕去瞧瞧罢。”
按礼仪规矩,异族王贵隔日不得逗留宫中至午时,不过事出有因,加之皇帝并未降罪纠罚,私下里宫人也便得令在侧侍候着。
“……陛下来了。”
门口转瞬至人。
赫胥暚略惊,起身抬臂行胡礼:“陛下圣安。”
“公主不必多礼,”宗政羕同不拘礼,转坐在其对处椅上,“听闻公主昨夜酒醉夜寝于宫,朕前来看看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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