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意卖关子,赫胥暚也只得任凭其吩咐,自架上取了软鞭刀械,绑缚腰间,藏置袖内。
宗政羕瞥见她动作,温和笑意浅放:“公主不必心持戒心,今日未曾吩咐銮舆跟来。孤自幼多习文事,也没有武功根底,定是不能同公主相较。”
“就算不是为了防备殿下,此时内外生乱,保不齐还可做个‘勤王救驾’的功臣。”
女子身量修纤,暗持蕴力,推开屋门时恰有外间日光倾泻,流于其身背蜿蜒的线条之上。
宗政羕本因她这冷面开的玩笑话心生几分趣味,此时乍有女子身段在前,竟也凭空痴了那么短暂一瞬。
可这不合时宜的偏轨也仅在一瞬,前敌后患,瞬时令他清醒了神思。
秋日的阳光一贯擅于行骗作假,看似同烛火炬燃一般的炽烈,实则有瑟瑟冷寒混杂其中,随时等待着之后的酷冷严寒粉墨登场。
太子轻拢黄衫,紧跟其上。
二人一路无话,来至书房。宗政羕径自走至椅后,吩咐侍从佟秀磨墨,兀自提笔写起了字。
赫胥暚不识字,但近前看去仍能辨出那是一份黄绢诏书,知其心中有所量算,也不敢出声相扰。
宗政羕落笔极快,赫胥暚侧面看去,觉得那字迹不成字迹,反是图画一般的随性挥洒。略起了些异样,未料想到这看上去温润羸弱的太子笔下也能有这等疏狂风骨。
未至半炷香的时间,洋洋洒洒地写了半面的字。宗政羕搁笔,取出一方印鉴拓上,抬首正瞧见胡羌公主紧盯诏文的模样,不禁浅笑道:“公主识得燕文?”
“不认识,”赫胥暚回神,道,“但胡羌归顺燕国百年,族中确有个别精通燕地书文的人。我幼时曾经见过一叔父摹写的燕文碑帖,略得一些书法意趣……但看殿下水准,应当是个中高手。”
宗政羕笑了笑,未答言,将那诏文递过去,道:“公主可拿此诏付与兄长,他必定知晓是何意。”
“那方才所说……”
“昨夜丑时有边关传讯来,蛮军提前探查出了迁都一事,故而行至半途转弯,现下已是奔着汾瀛过来,依其行速,只怕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宗政羕语气镇肃,赫胥暚也是一惊:“这么快……”
太子接着道:“不过孤已着人截住那传信之人,封锁消息,倪从文当比孤晚一步得知,但兹事体大,瞒不得太多时辰。”
“方才公主所言令孤思及,即便江东军早便为倪从文所通也无碍,不若顺水推舟,按他的嘱令将军队遣来,暂时先挡下外患侵袭,再做进一步打算。若届时再可从江东军中抽取甚么罪证,那便更好了。”
赫胥暚细细闻听,大致晓得其意,低首看了眼手中黄绢,道:“……可若是倪从文发令,何须用上黄绢?”
“这是故意为之,”宗政羕解释道,“拿皇帝诏令所用的黄绢便是向其传讯,倪从文在此已经挟制了太子朝廷,只待他们过来假意退敌,再栽赃于蛮胡,以助倪从文顺利登位。”
“只这样一写……他们会信吗?”
宗政羕耐心道:“这诏书上的字迹、私印都是仿倪从文平日所书的,应当足够以假乱真。”
赫胥暚盯着看了许久,方才挑眉道:“……殿下这手艺倒是不错。”
宗政羕权当她为夸奖,低眼淡笑道:“我不比兄长有马上安疆定土之能,只略懂些文人的书画词赋、金石刻印诸类事,无甚良才远见。”
四下无言,太子又道:“事不宜迟,若公主方便,可尽早递至宫外。”
赫胥暚沉声领命,拿着诏文步出书房。
再说太子的降罪批令传布下去之后,紧接便交由刑部狱卒着手置办行刑细节。汾瀛城内外百姓闻讯而动,当众凌迟朝中罪人,无疑为其近来忧心上下的不安寻上一剂药方。以鲜血浇灌心底忧急,献祭上苍,求祈一切尘埃落定,善恶各归其所。
据传姜华被押入牢狱之前,仍委派手底宦侍从家中取出一当今陛下所授的赦免令,在临抄家之时示于官兵,最后呈报至上被批检为假状,由此于罪状名录上又添一项“假传圣令”之责。
茶余饭后闻得此讯的百姓吏官无不张齿大笑,嘲乐不休,纷纷将其引为嘴角笑谈。众人也是未料想到曾经在皇帝座下眼底清明的玲珑知心客,有一日竟也犯了这等浅陋幼稚的错误。
哪不知翻云覆雨谁人擐触?暗地魑鬼,雅士香宾。
第94章 第九四回
第九四回 -七宗罪媪相受戮,九重天君王晏驾
东平郡军卫营,三五军将围坐一圈,研究着桌案正中放置的一份黄绢纸诏。
“……若是倪从文事已成,咱们这时候率军过去,就是给了他由头再为非作歹,“一将领出言道,“不如先等暂且等咱们派去的人得了确定消息过来,再做计划不迟……”
“等不得了!”帐角负手兀立之人转过身来,厉声打断,朝那座上诸人沉声道,“倪从文尚且不知此间军中状况,他想叫我等过去,我们过去就是。”
“可那姓倪的既是引敌至境,倘若再令他得众稳定大局,可不就又给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保皇救驾,顺带方便他最后行大计?”
那独站青年道:“诸位都想复杂了,无论他打算如何,蛮人随时要吞侵燕土,是不争的事实,倪从文怎能不忌惮此事,他定能料想到蛮人不可信,没打算教他们一直占了便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