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小官见这二位在,连忙于下让了两个座位来,袁立彬于众人中却是淡定若常,仍旧身靠后椅背,笑道:“既是宫外闲乐,就请大人暂恕下官这失礼之罪了。”
“不必拘礼,”邵潜也笑,“方才偶听得此间有人提及红香阁购置房楼一事,才突然想到现在这酒楼原也算得上是袁大人的家产了。只论这经财之道,当属袁大人家门精熟,提前盘下这旧楼重新修葺,可比先买了地皮再一点一点铺盖要好多了……”
“说的是,”袁立彬道,“只是真论及这寻欢处,仍得顾念着前来花银两的恩客都是如何着想的,这酒楼到底算是一吃酒品肴的地方,一时粗观也就罢了。可那红香阁里头的营生,看着脏污,偏偏人都爱到这脏污处寻那干净癖好,明知是假的也得做个相出来。且说内中布设,自拔步床到贵妃榻,哪个不得按照上等的配置?要么为何帝京这等繁华处独它一家揽得全部春酒美人的花销银钱?自是有它的道理在……”
邵潜颧骨上肉堆横叠,笑起来不免猥琐:“本官从前只偶去得几次,尚未晓得这里头的门道,还是袁大人细谨有心,不如改日同约一回,也叫我这不通精玩的人赏赏乐趣。”
“大人若愿意,立彬自当奉陪,”袁立彬笑道,“估计着他们忙活来去,开张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前日瞧他们新请人着了块匾额,因是红香阁在汾瀛开的分阁,便新起了名叫‘玄侑馆’……看来这云霜姑娘也是有魄力,偏不肯把原先的招牌打出去,想来也是自信于她家的本事,到哪儿都可另起江山。”
底下有从属接道:“大人您尚不知,那玄侑馆的人本事大着呢,听说这回特地招揽了一批胡女进来,那个个腿长高挑儿的,别是一番丰韵呢……”
“哦?”袁立彬闻言心向,一合折扇,惊喜言笑道,“那改日可得去尝尝……这时节还能找来外族的新人可是不简单。”
这边一众谈起了荤话便嬉闹个没完,邵潜便侧首朝袁兴道:“袁大人前些日子替姜总管张罗事宜可以劳累不少时日,现下可是时候休息几分。”
袁兴苦笑道:“大人言笑了,眼下四处都不太平得很,近来城内又有流言动荡民心,哪里还真有心思玩乐。”
邵潜道:“心忧全在一时,哪能整日拿这些繁琐事扰动心神。只有一言,我瞧着倪相那边迟迟没个态度出来,太子又无决断,这早晚还是得生出些是非来。”
“说的正是此理,”袁兴道,“只是下官也不过区区小吏,得以在动乱中苟全自身已是大幸,也不敢多再搀和其他……”
连带着一旁的赵学明也参言忧心,终于使得袁立彬一众也留神到了这边动静,下属人只觉扫兴,可这大少爷却不以为意,出言道:“在座的几位大人说到底都是自己人,当初姜华手眼通天的时候免不得我等沾光,今日好歹又等回其重出之时,料是倪相那处瞧着朝中上下都是清不干净的阉党残余,外乱正当时,也都不得计较了。可见这时运也有机遇在,赵大人也在此,赤甲军中多少兵马,还能任由胡蛮异族翻了天去,有甚么可心忧的……”
“我倒是觉着,倪从文现下肯重新把姜华推出来,反而是有意先把他捧举到高处,”邵潜道,“猪养肥了才得宰杀……倪从文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袁立彬未言,一边的袁兴却警醒道:“若是如大人所言,那现下,反倒是不能再同其往来了?”
“保不准接下来会如何,”邵潜摇头叹道,“就像这渭南突发的时疫,说至便至,哪里还给他人做何准备?这疫病的蔓延速度总是要疾于那逃亡者奔逃的速度……”
邵潜多年于朝中左右逢源,其探听风闻的本事总是精准于旁人,方得八面玲珑,从不得罪任何人事。这时候既如此说,少不得于在座几人心中压上块石头。
赵学明当是个中旁观者,略略知晓在座余众皆是从前同内侍省交往甚密之人,自己当初职权甚微,也入不得姜华的眼。故而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默坐在尾处不敢多言。
邵潜见状又道:“也有可能是我近来受外头的情势所扰,心中想多了……但身居变动之时,大家日常行事多多谨慎些,总归也没有坏处。”
其余人心思神游于外,接续吃了宴便四下回府,一时心中皆有风雨欲来之兆,不可胜言。
近来疲惫甚重,苻璇午眠沉沉,比往日多睡了两个时辰。待其起身朝外唤人进帐时,忽听得属兵来报,又有兵众进犯于关外。
“……什么时候的事?”苻璇蹙眉揉了揉太阳穴,年岁愈长,此时方将转醒,仍有困倦之感。
“就在一个时辰前,巡守的族兵特地过来传报。巫马将军得了信,便直接带上人马前去应战了,”兵卒似又想起什么,补道,“来人不是燕军,是胡军。”
“……胡人?”苻璇错愣一瞬,凤目眯睐,逐渐转醒,“是勒金遣来的?”
“小的也纳闷,他们胡羌的乌特隆部不是归燕不参与此等事,怎么这时候又来插足此战?”
“这有甚么难揣测的,乌特隆部带着一群缩头乌龟归顺燕廷,燕人却翻脸不认人绑了人家的公主,这时候肯定又是拿人质前去威胁他们发兵退敌呗,”刚醒的声嗓喑哑低沉,带着平日少见的脆薄。那兵卒抬头观望一眼又仓忙垂首,素闻王族中人容貌冠绝,而以先王二子璇为最盛,类若女郎。这兵卒从前多在族兵之中,少有机会面见尊主,此时心思飘远,绮念旁生,一时呆滞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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