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来要粮,就施舍给他们一点,”金铎皮笑肉不笑道,“反正他们惦记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国难当头,不能给他们寻了由头挑出咱们的错来。”
“那您说这给多少算多呐?”侍者低了低嗓音,“……后庄营的那些弟兄不是还指这这个吗?”
“还想要我缴多少,意思两下便是,他们是真不知我是打何处来的还是装不知道?”金铎轻哼,“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敢因为我给的粮少就把我这庄子扣下不成?”
侍者连连称是,又道:“可倪相那边都下了本了,真要拿您当初……只怕还真不好糊弄。”
“倪从文?”金铎嗤笑,“他那只老狐狸什么时候肯自己吃亏?当初他收拢的钱监铜矿个个都是油水多的肥差,这个时候充当鲠臣了……十年俸禄,可真会装腔作势!我看他就是不敢报出准数来罢,都这个时候还舍不得真出血呢,还诱拐着别人往他那儿送银子,啧啧。”
“那咱们这边儿……”
“就给一百石。”
侍人犹豫:“他们若是问起来……”
“莫急,你这般做,”金铎淡笑道,“你去缴粮时先带上一百两银子,专程递给绛州的郡官,且告诉他这一百石就是咱们山庄五年的亩产,也当是替他圆上了个说法,接着再往上报他就知道如何说了。”
“……这样能行吗?”侍人犹疑道,“他们那边也知道咱们这里田地多少亩,仔细一算这数目就差得远呐。”
“所以叫你把银子递给郡官嘛,这种差事缴的是米粮,他自己从中可捞不着什么好处,这不是送给他个赚银钱的机会,他哪会不应?”金铎右手提起扇柄点着他,道,“买通个小官比实打实地按令缴银俭省多了,你且看这一百两算下来不过就是一亩多粮食的价钱,可若是补足那一百石充公的粮食,又要费多少亩银子的粮食?这账目多少,可是清清楚楚的。”
侍人心认此理,却道:“若是大家都这样做,最后报到朝廷那边儿,不是明显的缺斤短两的厉害?”
“那又怎么?”金铎知道这侍人不是当初他从帝京带来的亲从,所以不晓得个中内情,也就耐下性子同他言讲几句,“你当倪从文那群人干这事儿的时候不知道结果如何?相反,大家若是都这样了,就没人再去追究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倪从文比谁都想得民心,边放边施,这招数他可熟稔精道的很……”
“小的受教了……”
金铎凝眸远望着夏日湖光水色,平添了些薄叹:“对这等百孔千窍的人,除非打到命根子上,要不然只跟那死不绝的百足虫一般,迟早要循机反咬人一口……”
又逾半月,燕蛮两军启战厮杀,相持不下。久战致使两军疲乏难进,紧接着听讯报北路胡军斩杀燕军三万,直逼近黄岭关,来势正盛。而与之相对,南渡胡军因行战多时,后备粮草未足,节节败退。胡军首领见北城陷落、混战未平,粮需军备皆不可按需补足,便下令撤军再次北上归营。如此一来,黄岭关守关的一众燕军已陷三面围困之势,四郊多垒,举步维艰。
汾瀛闻得传讯,则又欲调遣先前新征兵卫相援。
这日,相府门外急匆匆行来一女子,步履未停,昏昏欲睡的门卫也俱被那飞扬裙裾晃了下心神。
“呦……小姐?”还未及阻拦行礼,便见倪承昕直闯入门。多年的相府旧卫自是晓得这相府金枝从前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敢耽误了其事,就任凭其进了门庭之内。
倪承昕轻车熟路来至议事书房,守在外的门房见她过来,也是一惊,连忙上前行礼,却见其人目不斜视,直奔房门而去。
“……小姐,相爷里头尚在议及军务,这时候还不便见您呐。”门房拦道。
“军务?”倪承昕双眉一挑,挤出抹冷笑来,提声道,“正好了,我要同他谈的,也是军务。”
说罢又欲上前,门房无奈,急忙讨饶:“小姐您宽心雅量,就饶了奴才罢,您莫教奴才在此为难……”
倪承昕方不管其他,又要硬闯,却听书房内传来令声:“来了就进来罢。”
倪从文亲自发话,门房如临大赦,便躬身上前替其启门。
女子在门口顿了一瞬,抿唇撩起裙摆,跨槛阶而入。
房内十多人目光齐齐聚来,倪承昕淡淡抬眸微行一礼:
“给父亲哥哥请安。”
这里头除了倪氏父子外尽是相府中的内臣门客,虽说算不上外人,但内眷相见,也有几分于礼不合。故而场内人也多是尴尬避视,无措默坐。
倪承志感到倪从文在旁隐有怒意,便主动出言道:“小妹请起……若是有事不若先坐下说。”
座尾一人起身要让座,倪承昕不动相拦道:“在座诸位大人都在言议正事,小女就不坐了。”
倪从文冷哼一声,仍是压抑着不悦:“你也晓得我们这里谈的是正事,那还在门口吵嚷?成何体统!”
“父亲在此谈的是军务,女儿过来想问的也是军务。”
倪承昕挺直了腰身,夏衣多凉薄,湖蓝轻纱掩映肌体若现,一边的年轻属官私下看直了眼睛,直到上头倪承志淡咳一声,警示眼神递来,方才匆忙收回视线。
“你想问什么?”
“雁落山的胡军败逃回燕北,为什么不派兵乘胜追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