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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页
    付尘跟着他。
    马蹄声趋缓,宗政羲突然又停了,在前蓦地开口道:“……你闻到了吗。”
    付尘不明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未猜测出男人要说什么,皱眉道:“什么?”
    宗政羲继续驭马前行,林外显露一条河水样貌。
    付尘感到自己已经不够灵敏的嗅觉渐渐回醒几分,空气中的腐臭气息是他太过相熟的,他下意识去看前面男人的背影,却看不到正面表情如何,只有一个静默不动的黑影子端坐在马上。
    他难以琢磨此时宗政羲心思究竟怎样,或许男人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杀伐果断的,哪怕行的是极难逆反之事,也少见他言行有迟疑挣扎的时候。
    付尘抬首,一弯月亮如玉钩,他笨拙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点儿月色了,虽然…淡了些,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上许多罢?”
    青年嗓音哑且轻,宗政羲恍若未闻,座下的马不安原地,向前踟蹰几步。许久后男人方道:“缁水上游至靖州边界……顺着沿岸溯源,尚且能——”
    付尘迅疾上前拦住他路,刚刚犹豫时压抑的心情爆发出来,一面直视他眼睛,一边驳道:“你要去作甚?为他们收尸?靖州已是呼兰部的地界,现在过去,天都亮了,众兵把守之中,你又能如何?”
    “煜王殿下难道还要再学当年,独身去闯营?”青年讽刺的声音尽是残忍,道,“只怕殿下又记错时间了……这时候您没有手下同行,欲救之人也早就被屠尽抛尸了。”
    付尘喉结动了动,声音粗粝:“……你比当年……还要……”
    闪烁着眼睛向下,手掌心在身后却被抠出了一窝血。他右手弃缰背后,不愿让对面人看到身后止不住颤动的手。
    靖州是他被陷死前最后辛苦防护下的州镇,破多罗氏当初有多少恨意,现在他便有多少。但这和宗政羲的不一样。
    男人冷峻的面色此时如刀箭一般,眼底少见地泛起猩红血丝,盯着他道,一字一字迸出来:“你要拦着我?”
    重音不在“拦”而在“你”。
    浑厚低嗓硬让付尘心尖猛一阵刺痛,他连忙又将左手掩至身后,他想,这时候若马突然失控,将他甩在地上,或许也算是个罪有应得的乐事。
    “殿下,”付尘低眼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咧了下唇,似携些未明的笑意。
    宗政羲紧盯着他,眼睛是少有的阴鸷骇人。
    设若真在战场上,只怕稍一露面,便可骇退不少无名鼠辈,付尘想道。
    “我不是贾允,”青年强自挺了挺腰板,道,“也不是你。”
    宗政羲不言。
    “自始至终,你有你所求,我有我所愿,”付尘道,“我以为已经同殿下保有这种默契,可以不用说明……殿下是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人。”
    男人拧起的眉间划过黯然,旋即牵转马首,几步奔至缁水边上,就在付尘以为他要驾马蹚水时,却见马上乌影翩飞,似是有那么一刹那的站立姿态显露,却当即坠落于河边石地之上。
    付尘下马,将系在马首上的布袋解下,迈步走到男人身后。
    宗政羲弯身低首,正面对着缁水边正涌动的流液。黑夜中,河水同样被染就一片黑茫,连他自己的倒影被吞噬其中,寻不见一丝踪迹……但这样也未尝是恶事,起码不必再看见其中暗流的血光。
    他心中这样想着,却听见身后青年传来声音:“当水是黑的,血再红,也都辨认不出……眼见为实,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
    水中央还映着一弯没有那么明亮的朗月,付尘瞥及,没出声。
    宗政羲神色恢复往常的平淡,半晌方道:“你想知道我一直以来想愿为何吗?”
    付尘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应当是个极好的答案。”
    就像他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一般。
    “我知道世间未能得两全之法,所以甘愿以代价换取结果。”宗政羲伸手撩了下水,又浸入片刻,隔着一层乌皮手套,什么触感也无。
    付尘下意识又迈前一步,盯着他动作,生怕他重心不稳又跌进去。
    “是我忘了一件事,”宗政羲眸中转过朦胧不清的情绪,“以物易物本就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总有人力不可及之处,或许那未及之处还要比我想象中的力量强上几分……当初你说的很多,不无道理。”
    闻言,付尘脑中立即闪现无名山上那雾中碑文,当即低声嗤道:“放屁……”
    “那又如何?”付尘扬声道,“你所说的人力不可及之处,不过是更多没看到的人力暗中交织所致。”
    “我还没掏酒出来,你今日怎地先醉了?”付尘从男人身后转到他左边坐下,打开手中的布袋,从中掏出两个酒罐,边道,“我在帝京的酒馆买了酒,跟我喝?”
    宗政羲伸手过来。
    “没有碗盏,先凑合着,跟从前在军中一般……就着罐直接喝罢……”付尘将那略沉的一罐小心翼翼递到他手上。
    却见宗政羲转手将酒罐置在地上,命令道:“手过来。”
    “嗯?”付尘错愕时,宗政羲强硬地把他的手拽过来,方才就着河水净了手,此刻施以内力烘干,手套上整块皮子都是温暖干爽的。
    付尘抿唇看着自己手心间模糊一片的血渍,方才无感,此刻被细细捻拭擦干,才逐渐又有细密的疼痛感冒出,只得咬唇忍下。坚忍半晌,又心觉好笑,自己当初何等的刀伤剑伤未受过,这时候竟被手上一点抠出的血口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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