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时光倒转,两人业已调换了位置,也轮到他来直言相责。
沙立虎眯起眼睛,眼中狠意渐生。
苻璇道:“立虎,你以为呢?”
沙立虎仍欲反驳:“禀尊主,城池一旦攻下,城中人财食禄都为我们所有,掳来受用,这有何不可?”
“军营重地,一举一动牵系行军决策,那燕女有口有耳,你怎知她不是故意潜入军中探听情报的?”苻璇反问。
沙立虎哑言。
苻璇视线又横扫帐内一众人和狼藉的酒席,开口即不容情,道:“今日帐中所有人,皆去自领三十军棍。”
“沙立虎,当初给你的兵符,孤王暂且保留。”
“是。”众人皆若被横泼一盆凉水,从宴饮的热浪中清明过来,心中更为惴惴。
“孤王三日前于逻些城内得闻捷报,亦是喜不自胜,为诸位表功于族前,寄望保存斗劲,此战势必取得最终胜果,”苻璇撩起眼皮,道,“但孤王亦知,自两年前同燕军周旋时,诸位从孤王令,有意存留实力,此时尽皆释放出来,心中自然也畅快不已。但盛极得衰,乐极生悲,远隔书信通传到底费力又延时,故而孤王这次亲自过来督战,也是来一察你们行军状态究竟如何。你们——”
“果真一直不出孤王所料。”苻璇勾了下唇,讽意尽起。
寇炳犹豫了一下,把那句“尊主圣明”咽了回去。
“至若刚刚那个胡兵屠城之事,我也是刚至此处时闻听下面的兵报上来的,”苻璇又道,“胡人泄愤想屠,就任他们做。但你们现在,不要跟着胡人一群轻举妄动。我们也并非什么仁义之师,但这燕国重镇还未深入,你们就急于贪享战果,不可。”
“臣等明日就纠集士兵,再行备战准备横渡金河,向燕国南城进军。”沙立虎道。
“不,”苻璇阻道,“自现在起,都给孤王驻军于此,死守这些已经打下的城池,没有孤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妄动,违者军法处置。”
“夜深了,都先散了回去,军棍明日领受不迟,”苻璇一味下令,也不过多解释,“巫马,你留下来。”
苻璇既已下令遣散,众兵将立即逃似地挤出帐口,沙立虎不急不慢在众人后,临出帐时,抬眼恨恨瞪视了巫马孙一眼。
巫马孙也不示弱,扬眉迎视,挑衅之色不言而发。
待帐内空空,只剩二人时,苻璇率先道:“巫马,过来坐。”
巫马孙听命上前坐下,抬眼道:“尊主。”
苻璇略微和缓了声线,道:“巫马,这近一年未见,孤王感觉你又长大了不少。”
巫马孙抿抿唇,身体却放松下去许多,道:“尊主,末将早就及冠了,何来‘长大’一说。”
苻璇淡笑道:“你自幼在孤王身边,从军虽早,年纪却不大,刚刚这一帐乌泱泱的人中,就属你年纪小。不过若非你果真是习武的好苗子,孤王自当也不会让你一开始直接领兵为将了。”
“多谢尊主提拔。”巫马孙道。
“先前我贬职于你,乃至令你屈居戎泽之下,心中可有怨怼?”苻璇问道。
“尊主是有意磨砺,巫马已心知。”巫马孙低眉道。
“看来孤王当真没做错,”苻璇笑叹道,“想当初你父亲因战丧生,你送到孤王这里时,比昃儿出生还要早几年,这些年中,孤王可当真是以亲子相待的。”
莫名地,巫马孙忆及当初苻昃那张不屑冷傲的脸,似乎同苻璇面上神情时有相似之处,却也大不相同。
各式杂念闪过,巫马孙怔愣答道:“多谢尊主厚爱,巫马孙必为攻燕肝脑涂地,一为报父仇,二为报尊主恩情。”
苻璇笑道:“你的忠心孤王早已知晓,巫马,只要你肯奉命行事,听孤王的话,照样有机会夺取军功,升职提衔。”
“……是。”
“沙立虎跟你不对付,这个孤王知道,”苻璇笑睨了他一眼,“但关键时候先看清谁为敌友,如果大战在即,你们因为旧事还纷闹不休,孤王可是会发怒的。”
巫马孙应声,目现冷光:“巫马明白。”
“时候不早了,孤王也不多扰你休息,先回去罢。”苻璇道。
“尊主,”巫马孙道,“末将仍有一事。”
“你说。”
“多少人头……末将可取沙立虎而代之?”
苻璇挑眉,转又道:“巫马,你可知此次行战夺城得胜,应了我族哪句古言?”
巫马孙没意识到这和他所问的有何关系,只抿唇道:“尊主您晓得末将不识文义……”
“《凤略》中起首之言:‘凤皇于阜野,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苻璇道,“凤灵如斯,我族训军多年而今战果如此,你,亦是如此。巫马你现今年岁比之沙立虎不知优渥多少,何必急于这一时?”
苻璇有意避及,巫马孙也敢再多问,便道:“末将受教了。”
“去罢。”
青年蛮将依言退下。
苻璇眯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见过少主。”
几个紫纹黑袍、头戴纱帽的人三两站着,行礼时颇为漫不经心。
究其面相,显是常年同巫蛊作伴,气血似亏,脸颊凹陷,举动都透着阴森诡谲的迟缓,眼底深处也是暗含不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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