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地沉声也令赫胥猃定了心神,唇上的胡须一跳,道:“察萨说的是。”
宗政羲道:“胡族士兵原本所修习的五人单位成组过细,应当调改。”
“如何改?”
“扩大细分行组,改为十人队列。”宗政羲道。
付尘视线向上滑动,移至男人背影。
“这是为何?”赫胥猃疑道。
宗政羲道:“胡族骑兵同燕兵不同,胡人个个身高力强,本就擅于独斗。利于长途奔袭和迂回包抄,在荒漠旷野进行大规模硬战。但于攻坚上,却缺乏阵型和团组间的配合规训,若是队组人数过少,反倒束了手脚,不利于行伍相敌。”
赫胥猃思索间,沉默于后的付尘陡然出了声,打断道:“我认为不妥。”
“怎么说?”赫胥猃看向其后青年。
“我认为最小行组人数不应扩大,反而应再减少,”付尘又看了眼稳坐不动的男人,直视赫胥猃道,“燕军骑兵现行的行战法子也是以单位兵士成小团队作战,只不过燕军是三人成组,重在战斗中能与同伍相配合,重在防御胜于进攻。而胡人勇武擅于主动出击,于是此时一方面要给予其自由空间,另一方面又要使其适当地受到同伍限制,以免战斗中大意受伤。”
宗政羲道:“从策略上言,燕军凭借招兵买马后略胜的人数优势,必定为大规模团战,弊端就在于冗众,此时若不将每个胡骑的活动区域扩大,就会任凭对方的组织优势压制。我所说的扩大,一定程度上便是为了解开单个胡骑手脚,不被固定的行战规矩压制。”
付尘不相让:“你说的都没错,只是正因此,才要再缩小单位人数,一旦另行扩大,厮斗之中,如何还能想起其他同伍在何处?这就成了分裂兵士们的注意力了。”
赫胥猃趁机发了话:“其实我们族人间相互已然相熟,无论扩大减少,都不妨碍族人间相互配合。”
宗政羲道:“战争不等于狩猎,兵战里需要纪律和组织,士兵相熟固为好事,若是因而在战争的突发事件中分心,乃至产生情绪化的冲动,最后必定是盲目搭上自己的性命。”
赫胥猃点点头,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二字:“……不错。”
宗政羲接着道:“来日可就此演练一番,以观其中效果。”
赫胥猃应允,紧接着又谈及操练进度种种,付尘沉默相闻,未及插言。
“察萨今午还同向前一般在此用膳?”赫胥猃问道。
“不必,”宗政羲道,“我今日晨起时已到膳房用过了,此时并无胃口,多谢狼主好意。”
赫胥猃也不勉强,道:“既如此,察萨可自便。”
宗政羲颔首,转椅朝外门行。
见男人如此动作,付尘也拱手欲辞,只听赫胥猃唤道:“贾晟,你留一下,我有话相言。”
付尘侧头朝宗政羲离开的门的位置看了眼,回身道:“是。”
赫胥猃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也知道昨日为何阿暚同你一齐前去燕国罢。”
付尘只看着他,没说话。
赫胥猃当他心有不满,道:“你虽是禀诚而来,但你今后若要长期在此,总要逐步了解你行事品性如何。”
付尘微微凝了眉,道:“不是长期在此,等到同燕战事结束,贾晟自会离开,无需照管。”
“我知晓你意,”赫胥猃宽面韧胡未动,抿嘴道,“但你只要在此一天,就不可作出无故生事之举,若是你同我族人间起了矛盾,帮理帮亲,有时可未必说得清楚。你来此这些时日,自然已经知晓我们同燕国的宿仇由来已久,现下明面上虽还担着顺服燕国的名号,但这内里对燕人却是有天然的排斥,族人们大多耿直,你若难以相处,只怕照样待不到攻燕之时。”
付尘道:“我无意挑事生非,但也不接受他人的无故挑衅。”
赫胥猃道:“那前些时日的纠纷可有许多人向我多次言明,只是不同的人说法也不尽相同,我还是想听听你作何解释?”
付尘道:“我方才说了,我不主动滋事,但不等于可以任凭他人欺侮,我只做了我应当做的,此外并无他言。”
赫胥猃支了身子,听到青年简洁坦荡之言,神色略动,道:“好,这件事我回头再问问其他人,既然现在已经略略平息了,你也莫再放于心上,我们胡羌没有你们燕人那般礼仪,你若想留在此,还是要尽早适应才好。”
付尘应道:“明白。”
赫胥猃看向青年,张口还要说些什么,犹豫间止了声,随即道:“那你便先回去罢。”
付尘应声退下,步履略略匆忙。
走到殿外,石板空庭已经没了人迹,他抬步出了大门,按来时路又拐回小巷。巷路上土灰凑出两道轮轨,沿着那车辙印迹,他又回到那处砖石房门口,巷尾熟悉的柴门仍旧是走时的半闭合状态,付尘犹豫中敲了两声,果然不见回应,又转身低头盯着那地上模糊的轮迹,向巷外走去。
一入了城外浅草原地,辙痕便消了踪迹。广袤草场直通格鲁卓外围山脚,天气渐寒,草色发黄,时而一队胡人匆匆驭马而过,其间笑喊声散于冷彻空气中。即便是一眼便能望到边际的开阔,却也有掩映其间的阻碍,连一人都难以寻见。
付尘止了步子,不再朝草场深处寻去,转而挺步走向西边的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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