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狂点头, 阿枣东带着他出林子,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跟上了。
阿枣东让两个士兵秘密跟着他一直到看着他进了肃州城, 才有人回来报信。
阿枣东:“看着他进城了?”
士兵答是:“守了一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有见到人有出来。”
“行,再去查。”阿枣东拍拍他的肩膀。
等了一个白天不见有人从北面来, 甚至连路过的牧民也没有见到。
那些人不敢进林子,让人去通报,请万溪到林子外面来谈。
万溪让人去传话:“就这点胆识与气魄都没有,也不配和我谈条件。”
在林子外的人听了传话后,便知道里面的人是不会出来的,便进去了。
来的这一队人里领头的是一个青年。
这个黑衣人回去后将发生的事告知了他的头儿,他的头儿觉得此事他可能还做不了主,便去了商帮。
他们等了一天,才等到这个青年。
万溪看着青年,风流眉目带着笑意,而这笑意从不达眼底:“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青年摇头:“不是。”
“那你过来做什么?”万溪冷哼。
青年有些明白了:“昨夜之事多有冒犯,是帮中一商队路过,见贵地有哨台立起,他们起了疑心来此查探,冒犯了大人。大人您是有重要的事和我们大当家谈吗?如果是,您和我谈也是一样。”
万溪这才正眼看他:“你和你们大当家很熟?”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算是……”
“中兴府,倾九幽。”
万溪的眼神只变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许多年前的事还会在脑海里浮现。
那别枝、博博怒、倾九幽。
这三个名字在耳边回旋着,偶尔会有一些画面浮现,都若镜花水月一场空。
蒙与宋联手灭金的那几年,有过一段平和甚至甘甜的时期。
那时候有宋士大夫及将士入漠南,倾九幽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十几岁的倾九幽只身去了斡难河,她一身男装,发髻高束,一直是汉人少年的打扮,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孩子的性别。
那时候的万溪还在大斡耳朵挨家挨户的骗着姑娘……风流成性的名声在外,只骗姑娘的银子,却也从来不骗其他东西,毕竟他能为了银子抽疯了与人打赌,保留童子之身,就能赚上一大笔银子。
他那时缺钱,想搞钱,也在拼命的搞钱……无所不用其极。
而万溪第一次听说倾九幽,其实是倾九幽来大斡耳朵两年以后,这个时候金国早已经被灭了,许多宋人都被赶出了大斡耳朵,甚至被抓走了。
哪里来的,哪个族的……
本来万溪是记不住这个人的,可惜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来大斡耳朵短短两年,已经收下了三个商队,且年纪不大。
这也是一开始万溪认为宋人狡黠多诡的原因,因为出师不利,他刚好做商队发家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强敌,甚至大斡耳朵一半的买卖都被这个倾九幽占了。
万溪算过,不出三年这个倾九幽能把大斡耳朵城内所有商帮归入她的名下,就因为这个,他很快去找了博博怒,他想借纥颜氏之手,打压这个倾九幽,最好能将倾九幽赶出草原。
没有想到他刚让人传话给博博怒,当日就得到了回信,博博怒答应了。
斡难河三大大恶,本来谁也瞧不上谁,尤其万溪压根瞧不上博博怒和曰曰,但是就是这一次,万溪也意识到这个博博怒有可能也是装的……
纥颜氏接手了大部分的集市、茶市、以武力入驻将大的钱庄和当铺,倾九幽想发展壮大的势头被打压下去,直至后来,倾九幽隐匿了。
斡难河南北往来的商队似乎是很快遗忘了这个名字。
直到偶然有人说那别枝的家主帮倾九幽打通了克烈部及汪古部的商市,直到倾九幽后来去了西夏故地建立起无数的商帮。
一个手握漠南漠北半数以上经贸的商帮势力诞生了。
再后来,这个名字,也从未出现过。她也许换过许多的身份,她也许曾远走漠北。
她也许曾和传说中那样,用刀抵过博博怒的脖子,而后扔了刀,单骑而去,放弃了她曾经打下丰功的大斡耳朵。
也许她曾去过帕米尔,也去过撒马尔干和西边的基辅城。
可现在,她只留给她的商帮六个字:中兴府,倾九幽。
中兴府就是她的先祖的故乡,长安啊。
青年用六个字,讲述了一个女子壮丽人生中的一抹柔情。
当万溪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的设想,昨夜就设想好的事情,他突然不想说了。
十二年前,他借博博怒之手将倾九幽赶出大斡耳朵。
十二年间,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掌管西夏故地那一块的商帮帮主是个女子时,也不曾想过是不是倾九幽。
就像这个女子已经被他驱逐,远离了草原,不会再出现一样。
他之一生,从决断到杀伐,从市井到朝野,从落魄贵族到士大夫……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的阴狠,也从未后悔做任何事
天下间的悲欢,仿佛与他无关,他想要的不过是流芳百世的名声,和一个一统的盛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不只是张载的理想,这也是所有士大夫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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