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涓既然不想让人深究此案,他便也不会将此案经过详细与宁柏大人说。
是夜。
雪停风驻。
三更钟时,秦涓身披一件斗篷,扎好头发,套上皮靴,匆匆离开。
这夜,曰曰和阿奕噶都没有回来,估摸着被什么公事绊住了
至牢房外时落起了雪籽,换班的守卫见这个时间还有人过来,显然是微微吃惊。
秦涓出示了牌子,径直的向牢房内走去:“不用跟来。”
牢头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灯盏递给他。
他接过来,循着上次来过的记忆往牢房更深处走去。
路过时,偶尔能听到酣眠的呼噜声,唯有在最里间那处停下时,那个人,安静的没有声息。
“赵淮之。”他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轻柔的不带一丝情绪。
那人似乎是并没有睡,也似乎是在等待一盏灯,一个少年,一场邂逅……
无关风月。
铁链铮铮两声后铁锁落地,牢房的门被少年推开。
身姿颀长的少年在摇曳的烛光中踏进牢房中
这半年来,他的个子疯长,如今已具少年之姿。
他甚至想过,即便他现在站在奴奴秣赫和沐雅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来,况且他现在还戴着面具。
曰曰让他发过誓,不到曰曰称王的那一天他的面具不可取下。
他当时同意发誓的理由现在想想更是可笑。
因为他觉得这个面具好看,还是金子做的……能宰王世子的钱的机会,决不可放过。
赵淮之躺在牢房里唯一的木榻上,秦涓将灯盏提高,看清少年的脸。
那股让人心惊的感受又如期而至。
被惊艳的感觉是惶惶的,带着年少的稚嫩与不安。
“赵淮之……”他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轻颤,甚至喑哑。也是此时,惶惶不安的孩子,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变声期临近了
躺着的少年没有睁开眼,似乎是察觉到脸颊正上方灯盏的热度……他轻轻勾起唇角:“大人是要与在下洞房花烛夜。”
“……”秦涓想若是这世上若有一句话噎死他的人,那一定是赵淮之。
好在秦涓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一次不会像上次那样“没见过世面”
当然,他这么说别人肯定不信,牢房外那些守卫都不会相信,当他戴上面具一身玄色戎装的时候,旁人会忽略他的年龄,以为他是一个大人了,这恐怕也是伊文王世子让他戴上面具的目的之一。
权利场上,不需要孩子。
“别说这些话试图分散我的注意,你对别人的把戏对我不管用……”
等等!他赵淮之是不是拿同样的话对万溪、对审理他的其他人说过?
秦涓心下一紧,另一只手如飞来的箭矢一般捏住赵淮之的下颌:“你对万溪也是如此?”
赵淮之吃痛睁开眼眸……
这一刹那,若流光洞开,一室明媚。
秦涓怔怔然松开捏着赵淮之下颌手指,似乎连身体也后退了一步。
少年时的惊鸿一瞥总是难忘的。
秦涓只觉得自己的血脉都凝固了,这个人的眼眸是青茶中泛着雪花一般的银白的光。
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一个认识,大宋荆北武王赵谦。
赵谦有银眸,道人谓之异,是亡国之兆,先皇怒而弃之于楚山。其兄继位,派一万人寻遍楚山,找到赵谦,封荆北王,其薨后谥号“武”。
银眸王爷的故事在他三四岁时便已家喻户晓。
可是那个银眸王爷死了,荆北武王的死讯传来他们的小镇时,那一年他正将和他爹启程去金国。
那一年他五岁。
赵谦怎么死的,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为了追杀金人中了金人的计战死了,有人说他被一条突然冲出来发疯的狗咬了几口,没撑几日便死了,还有人说他被一个舞女刺杀了,失血过多死了
关于赵谦的死众说纷纭,但他的妹妹的结局却是一样的,荆北武王薨,其妹于楚山自缢。
赵谦一生违背伦常,尤其以强娶其妹为妇为世人诟病,只是许多因为他战功赫赫而爱戴他的人们坚持认为其妹并非其亲妹。
自他六岁进入吉哈布后这位银眸王爷子孙的故事自然无从得知了
赵淮之方才眼中有银光闪过,而此刻当他低头细看,却发现那美眸中妖冶的银光不见了
若是旁人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秦涓不会
他甚至怀疑这个赵淮之是服用了某些药物改变了眸色,在撒马尔干的时候就有粟特族商人贩卖能改变眸色的汤药。
因为那时许多人在想如何给蒙军大营里安插探子。但他们异色的眸,异色的发,他们必须改变,于是商人们开始找人研究这种改变发色与眸色的药。
秦涓有时会自负的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他相信是这样的。
赵淮之看着秦涓,突然笑了:“大人的面具用的是金人产的金,可这工艺却是宋人的。”
秦涓眯起眸,显然不明白赵淮之为何突然说到这处。
赵淮之也似乎察觉到了,面前的少年与来这里的其他人的不同。
年纪似乎还很小,倒不是因为个子和声音,而是因为“专注”的神态。
因为年纪小,所以很难被转移话题……若说话的人转移了话题,他可能需要思量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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