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罢,在场之人面色各异,有人交换了眼神,心道不妙,有人低着头一声不吭,暗自叫好。
楚国公知他番言语必定得罪人,一时急地脑门冒出冷汗。
裴华最先出声反对:“官家,此次龙舟比试不是儿戏,更何况昨日已经抽签决定了顺序,怎可临时打乱计划,用时钟计时来判断名次。”
接着他的拥趸也跟着出言附和:“的确如此,昨日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比试规则,怎可临时更改。”
但随后也有赞成者出声。
“可是这时钟确实非常精准,况且抽签比试的确不公,用此法判定名次未尝不可。”
“其实关于抽签一事,昨日还听到些许传言。”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却精准地被上首之人捕捉到。
“哦?什么传言?说来听听。”官家神色淡淡。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偏偏一直沉默的魏嘉诚这时站了出来,不顾父亲的眼色,大着胆子开口道出传言。
听罢,官家神色莫测,不知喜怒。
“倒是朕想得不周到了,这比试的规则也是由钦天监定的,没想到有所疏漏,咱们汴京的子民倒是没说错,或许”他眼光沉沉:“这么做确实有失公允。”
魏嘉诚听此言却道:“官家无须在乎庶民之言,钦天监定的规则准是没错的,何来不公平之言。今日臣民同陈兄的比试也无须影响到比试结果,陈兄无非是想证明他外祖家实力不差而已。”
他垂着眸子,语气诚恳,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倒让一旁的陈益鸿愣了愣。
这番体贴言论自然令官家觉得他懂事,又联想到所谓传言,更欲顺应民心而为,只是未立即决定,而是转过身,看向一直未发表过见解的韩玮元。
“韩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韩玮元顿了顿,本想跟着附和,但想到什么,话临出口却打了个转:“臣认为…不妥,官家最好还是不要临时改变规则。”
“你认为朕不该顺应民心?或者说,朕是连更改规则的权利都没有了?”官家眸子微眯,不辨喜怒。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会惶恐,但韩玮元只是沉默片刻,复而开口:“官家之言乃君令,律法皆为君令,遑论一个龙舟赛的规则,如此想来便无不妥。”
闻言上首之人满意第笑了笑,大手一挥,不容置疑:“既然是比试,就要公平一些,这时钟也的确是个宝物,不如就将龙舟赛的规则改一改,不管是哪组比试,都用这时钟来计时,届时谁强谁弱,自然一目了之。”
这消息迅速地传了下去,一时间人群喧哗,议论纷纷。
这时在那群百姓之中,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带头喊了句“官家英明”,众人便跟着喊,随着喊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便传向高台处,瞧着下面的动静,官家面色稍霁。
只是那裴相脸色难看,却只能隐忍着,暗暗扫过魏嘉诚、周之翰和陈益鸿等人。
一旁的韩玮元,只暗暗道了声“好悬”,方才他差点就说错了话,他心中偏向更改规则,但是想起朝堂之事,便故意说了反话,如他所料,那位更乐意同自己反着来。
官家…果然开始有意针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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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一更改,高兴的不止张家和叶家,还有观台上的百姓。
公平,无疑是每个人向往的事。
不过众人也一时对那传说中的“沙漏时钟”好奇了起来。
女眷看台这边,韩素娥也得到了消息。本是仓促而为的一件事,连她自己都怀疑能否成功,最终却在各种势力的推波助澜下完美达成,这不禁让她感到有些惊讶。
同时也令她想起洳夫人曾教过她的一个道理。
据说蝴蝶在这端轻轻的扑扇翅膀,或许另一端就会掀起狂风暴雨。而有的时候,想要达成目的,或许并不需要大动干戈,而是做一件小小的事情,像蝴蝶挥舞翅膀一般轻轻的煽动那点火星,也许就会造成燎原之势。
散播传言,提示魏嘉诚,借沙漏时钟生事,甚至是方才众民的口号,都有她的手笔,只不过隐隐之中,似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催动着事情的走向,但不知是敌是友。
但愿对方,是友不是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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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汴河两岸的热闹喧嚣,京城极偏的一处别府小院里,绕过幽深的曲径茂林,白羽见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影,快步上前,行礼后恭敬道:“公子,已有消息。”
“青渠已按照公子吩咐暗中相助。”他垂着头将龙舟赛规则更改一事道出,“果然如公子所料想那般,这样一来郑家赢面就会非常小。属下也已查探到,昨日传言和今日带头喊口号之人皆似将军府之人暗中指使。”
他微蹙眉头,接着道:“不过属下查探到这些似乎都不是由长公主和大将军授意,有证据表明与人接头的是将军府的韩姑娘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女和车夫。”
“韩姑娘?”那人转过身,站在一片参天香樟下,细碎的阳光穿过茂密枝叶,轻轻浅浅撒落在他身上。
仍是一身玄衣墨袍,只是袖口襟边多了一圈银线织成的缠绕花纹,乌发高高束起成髻,冠白玉,让他的冷清眉眼多了几分温和。
“大将军与长公主之女,韩素娥。”白羽回到。
便听对方轻轻笑了声,带了几分嘲弄:“难怪墨一那般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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