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上更是消瘦了一整圈。
除了回去要照顾娘娘,他一边还要跑来监督众人修筑残庙。夜以继日的忙碌之下,姬礼终于累垮了。
眼前陡然一阵晕眩,颀长清瘦的身形骤然一晃,他竟直直朝身后栽去!
肖公公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皇上、皇上!来人,快扶皇上进屋去!”
院内乱做了一团,惊扰到了侧殿内安静闭目的男子。他一身素白衣衫,如今正跪在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樽佛像、三炷香。
“施主。”
有童子上前,递来些素斋。
容羲轻轻抬目。
“方丈呢?”
话音刚落,从佛像之后,拐来一位上了些年纪的长者。
他胡须花白,眸色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正跪在草蒲团上、为人祈福的男子。
“是皇上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
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月影落在男子面容之上,他微微敛目,眼底是一片风平浪静。可那颗心却是猛烈地跳动着,让他再度望向那樽庄严肃穆的佛像。
自从皇后出了事,他便跑来,夜以继日地跪在这里。
也不知是为何人祈福。
方丈看了他一眼,见他心意赤诚,一叹息。
“罢了,看在施主的一片赤诚之心上,贫僧去见一面皇帝。至于结果如何,皇帝是否还冥顽不灵……”
他恰恰止住了声。风轻轻,吹起容羲眼底一片微澜。
诚心向佛,当是宽大为怀。
方丈迈动这步子,缓缓朝门外走去。
右脚方迈过门槛,他却忽然一顿足,转首,瞧着男子的背影。
他跪在那里,脊背挺拔,宛若一根傲然玉立在山巅之上的雪松。
老方丈不禁扼腕叹息。
皇上冥顽不灵,是心魔所致,而这位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虽然活了两辈子,又何尝不是心魔缠体呢?
……
当方丈叩门而入的时候,姬礼正坐在床榻之上,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正舀了一小勺。
他像是刚刚转醒,面色还有些发白。
见了老方丈,姬礼明显一愣,而后竟连药也不喝了,匆匆跑下床。
竟是赤脚散发,跑到对方面前。
肖德林见状,慌忙来扶他。
“皇上慢些,小心身子。”
姬礼压根不管肖德林,朝着方丈郑重其事地一揖,平生第一次向人行了大礼。
“姬礼见过方丈。”
一颗心怦怦直跳,他生怕方丈生了恼意,扬长而去。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方丈自然知道姬礼是为何来拜他。
少年面色焦急,长者却是不慌不忙,扶了扶花白的胡须,好生将姬礼调侃了一番。
一字一句,直指对方那日放火之举。
姬礼敛目垂容,恭敬地站在他身前,像是一个受了先生批评教育的少年。
数落完毕,见他这般,方丈也不再好说什么。眸光有些无奈,再度扫了少年一眼,轻轻落下一声:
“皇上整理衣冠后,再随贫僧前来看一样东西。”
姬礼匆忙披衣,快步跟上去。
姬礼着急,对方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带着少年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国安寺地势复杂,就连平地亦是万分崎岖,就在少年忍不住开口之际,老方丈终于在一处门前停下。
他转过身,笑眯眯地朝身后之人道:
“皇上且随贫僧前来。”
打开了房门,入目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还有——
姬礼微微蹙眉,走上前去。
“这是什么?”
一面落地菱镜,镜面清澈,倒映出少年的身形。
不等老者开口,少年忍不住走上前一步,只一眼,便看见镜中之人眼底的憔悴之色。
不过是过了这几日,自己竟……
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手指刚一碰镜面,眼底的光彩霎时便碎了。
他好像,不再是当初那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姬礼。
方丈静静站在少年身后,他知晓对方满心疑惑,便又走到屋子最里头。循着声音,姬礼朝着对方背影望去,只见他来到一处万分隐蔽的桌台前,亮起一抹烛火。
不过顷刻,那星星之火,竟将整间屋子照耀得明亮透彻!
“皇上且看。”
顺着对方的指引,姬礼侧过身,朝那面镜子望去——
镜中原本是少年的身形,谁知那烛火一点燃,镜中的画面陡然一转,竟是……
皇城!
人群拥挤的集市,集市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还有那阵阵吆喝声。
姬礼不解,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显然不知方丈这是何意。
“皇上,这是皇城,”
他知晓,姬礼在皇城生活了二十年,自然知道这是哪里。
“皇上且看,京城中的百姓是如何评价皇上与皇后娘娘的。”
听了这话,少年面色一怔,却是不由自主地再度朝镜面上望去。又见画面一旋,紧接着,集市内的场景在眼前一寸一寸、缓缓放大。
直至定格一处。
几人一边挑选着小摊上的东西,一边聊着:
“唉,听闻哪里又发大水了,真是倒霉。不光有天灾,还净是遭遇些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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