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韩谦坐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这孩子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八还多,极瘦,皮肤极白,不是像韩谦那种温润的白,而是来自于血统的不同。
病床上的男孩有白种人血统,面容稚气,高鼻深目,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头发是耀眼的金色。
他身上的衣服款式老旧,并且洗到发白,有些地方还有很明显的补丁,除了刚才打架弄脏的地方,衣服其他部位都很干净。
家庭条件应该很差。
宋帆云已经被韩谦赶走了,韩谦就这么盯着少年的脸,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目光有些涣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韩谦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眼,就被它们深深吸引了。
——翠绿得如同璀璨的宝石。
让人想把它们收藏起来。
小扇子般的睫毛扑扇两下,姚靖舟茫然的目光渐渐清明,看清楚自己四周的环境之后,姚靖舟猛地起身想要往外跑!
他不能来医院!
他根本没有钱看病!
但下一秒,姚靖舟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韩谦。
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人。
是他救了自己!
“谢谢。”姚靖舟开口,说的是纯正的华国语言。
音色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纯粹,还有稍许的磁性。
即便内心激动,姚靖舟的面色却是半分不显,道谢的语气礼貌又克制。
韩谦的视线落在少年淤青的嘴角上,“不客气。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靖舟轻轻地摇摇头。
同时也在脑海里高速分析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救命恩人瘦得有些不正常,长得极为漂亮,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普通,但姚靖舟却知道,那布料和精致的做工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至少在他的认知里,他见过的最有权有势的人,他父亲以前工厂里的厂长,都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姚靖舟不由局促地并拢了双脚。
韩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韩谦:“要是你能走了,就出院吧,刚才帮你挂号,检查,拿药,把我的零花钱全都花光了,再住下去我也没钱给医院了。”
这话正中姚靖舟下怀,他点点头,忍着身上的疼起身。
少年声音
房子里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光线极暗。
韩谦说了一个数字,他看见姚靖舟听见这个数字的时候,绿眸沉了沉,嘴巴抿得更紧了。
吃完这顿饭之后,姚靖舟和对方会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中,互不相欠,依然会是陌生人。
韩谦也微微仰头与那双绿眸对视。
医院门口,姚靖舟顿住脚步,转身看着韩谦,似乎在确认韩谦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原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腐朽的气息。
韩谦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有想要去扶一把的意思。
所以姚靖舟甚至都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但韩谦却面不改色地进了门。
“不用了,”韩谦说,“你请我去你家吃顿饭吧,就当是抵消你欠我的钱了。”
沉默良久,姚靖舟略显苍白的唇开启:“如果你坚持去我家的话,好。”
这里是老旧的居民区,道路狭窄,露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有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恶臭积水,楼层最高不过三层,大多是破旧的平房,采光不良,常年没有阳光照射进屋,每一个敞开的门看进去都像是某种阴森恐怖的小黑屋。
姚靖舟的腿也受伤了,左腿有些用不上力气,走路一瘸一拐的。
现在韩谦不要他还钱,只要他请吃一顿饭,这就更加容易了。
即便韩谦刚才帮过他,但他依然不想跟韩谦有太过密切的联系。
为了省点电费,家里
姚靖舟浑身都充斥着排斥感。
姚靖舟的家就在这些房子中的其中一个里。
姚靖舟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瞬,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把灯拉开了。
姚靖舟以为他这位衣着考究的救命恩人不会踏进来。
清冽,“花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姚靖舟也并没有打算让韩谦帮他。
“吱呀”一声,姚靖舟推开家里的木门,等着韩谦进来。
搓麻将的声音时有传来,并伴随着男人的打骂声,女人的尖利的哭叫声,婴儿拼尽全力的哀嚎,路旁的小孩子光着屁股在玩泥巴,屋里传来老人一阵行将就木的嘶哑咳嗽声。
韩谦跟在姚靖舟身后,慢慢朝着低矮的棚户区走去。
“我会还给你的。”少年认真地说。
这样就很好。
他本来是想着,等自己赚到钱还给韩谦,他们就算两清了。
向来是能不开灯就不开灯。
昏黄的灯泡并没有什么用,开了灯房间里也依然昏暗。
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小舟,回来了?”
女人走到门口,看见韩谦之后愣住了,随即扬起大大的笑容,“小舟,你有朋友来了?来,快来进来坐,我去给你们做饭!”
看得出来女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韩谦开口道:“阿姨您好。”
姚靖舟对女人道:“你去休息,我来做饭。”
女人忙说:“这怎么行呢,小舟你陪你朋友玩,我很快就做好!”
她说完就快步朝后面的厨房去了。
韩谦问姚靖舟:“这是你妈妈?”
“嗯。”姚靖舟微微点头。
韩谦说:“她很漂亮。”
姚靖舟:“她是苏联人。”
姚靖舟遗传了他母亲的金发和绿眸。
女人虽然脸上爬满皱纹,但从轮廓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美的。
屋子的环境不好,却并不逼仄,有个小客厅,两间卧室,一个厨房,而且收拾得很干净。
只是家具都很旧了,茶几和木质的沙发椅都掉漆了,卧室的门也同样斑斑驳驳。
姚靖舟以往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和朋友来家里,他在学校同学们都排斥他,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他来往。
不管姚靖舟有多沉稳,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第一次有人强行要来他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韩谦。
韩谦说:“你不用管我,平时你在家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我不会打扰你的。”
姚靖舟抬眸看他一眼,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这个孩子在学校的时候是在藏拙。
有关于姚靖舟的一切信息早就已经到了韩谦手上。
资料里显示,姚靖舟的父亲是个退役军人,服役期间曾参加过边境线上的一条隧道建设,后来又参加核试验,开采矿石,姚靖舟的母亲是他父亲在边境捡到的俄罗斯孤女。
姚父退役回来后就和俄罗斯孤女结婚,很快便生下姚靖舟,一家三口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日子,但好景不长,姚父当年参加核试验的后遗症爆发出来,核辐射没有有效的药来治疗,姚父身体逐渐虚弱,长年缠绵病榻,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令这个三口之家一下子如坠冰窖。
姚靖舟的母亲为了赚钱给他父亲治病,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
姚母“客户”极多,姚靖舟因此在学校被同学指着鼻子骂“婊子的儿子”,因为那个同学的父亲光顾了姚靖舟的母亲。
姚靖舟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永远占据着全校第一的宝座,原本他就因为有异常人的外表被同学们排斥,出了那件事情之后,更是直接被孤立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姚靖舟就再也没有考过第一名,并且成绩以缓慢的速度下滑,一次比一次考的更差,最后停留在了全校排名的下游。
姚靖舟的父亲在他高一时去世,在这之后姚母便不再做皮肉生意,靠做点儿零工养活母子俩人。
韩谦安静地看着姚靖舟解题,心中对这个绿眸少年的好奇如同早春的嫩芽一样悄悄探出了头。
“那几个混混为什么打你?”韩谦趴在姚靖舟桌旁,一手托着腮问他。
少年握笔的手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如同蝴蝶脆弱的翅膀,“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不止因为觉得姚靖舟好欺负,还因为他是“婊子的儿子”。
这是个戳心窝子的问题,然而姚靖舟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绿眸中。
韩谦转移话题,用特别崇拜的语气说:“你好厉害啊,这些题竟然都会做!我上课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完全就听不懂,但凡我数学能考及格,我妈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这话说出来,果然让姚靖舟来了点儿兴趣,他问:“你也在上高中吗?”
韩谦点点头,谎话随口就来:“我上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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