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西域芒峡。
盛夏酝酿了数日的暴风雨正侵袭着芒峡,波涛汹涌的海浪溅起上百米,几乎要碰撞到岸边陡峭的悬崖顶部。
寒冷彻骨的的海浪从高空坠落,发出巨大的声响,乏着密密麻麻白沫的海水混合着墨蓝显示出芒峡之渊的深度,仿佛望一眼就会被吸入。
悬崖边,一群穿着异域服装的人群,最醒目的,是站在最前面被捆绑着手脚的一名中原女子。
女子皮肤苍白,一头青丝散乱,不知是被浪花还是雨水打湿了头发。
被禁锢自由的女子身后,西域祭司们围成一圈又一圈,双目虔诚,嘴里念着神籍上的咒语。
乌云从头顶压下,厚重又张牙舞爪,仿佛时刻能将这些人推入下去。
罪女姜氏,不尊妇德,离经叛道,指使十万安北军血洗京城,屠杀百姓,攀龙附凤惑乱朝纲,新帝念其祖辈镇守北地上百年皆战死沙场,免其死罪,令其镇守西域,然,此毒女嗜杀成性,残杀乌孙使者,挑起两国纷争,罪不可恕。
罪不可恕!
京城子民在数年后仍记得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雨,凶猛的仿佛能将紫禁城击碎,城池中积累的雨竟然是血红色,五步焦房,十步残尸。
屠杀和水灾之后的瘟疫哪怕于数十年之后的老一辈心中都是不可磨灭的阴影。
与西域乌孙一战,历时五年,两国僵持,肃宁虽然勉强占上风,但刚刚改朝换代,北有大金虎视眈眈,就算赢了也是自伤八百。
乌孙趁机提出要求,若是肃宁交出毒女姜鈅,则两国休战,乌孙降为附属国。
朝廷几乎没有犹豫就下了旨,而以上正是肃宁新帝庆隆帝当着朝堂细数姜鈅的罪行。
姜鈅没有半点反抗的束手就擒。
这是芒峡,与天同广,与日月争辉的汪洋边最深最可怕的海峡,海神陨落与此,是西域罪人的埋骨之地,所有大罪之人都将在这里被祭奠与海神。
乌孙人相信,罪大恶极的人死后都将化作厉鬼侵害西域,此地有海神神骨镇压,能禁锢灵魂。
风雨越发大了,被暴雨打湿的衣袍又转瞬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而后再被雨水击打,如此反复。
这场祭祀没有用多少时间,距离姜鈅最近的大祭司猛的将眼睛睁开,画着浓郁妆容的脸看上去神圣又诡异,双眼如死灰般,没有半点生气,常人难以想象这样两种气质会归于一人。
随着她眼睛的睁开,其余人也迎风雨唰唰睁开眼睛。
大祭司从袖中滑出一把弯刀,迅疾的到姜鈅面前,一串串水珠从刀刃落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姜鈅眼神呆滞,目光无神的抬头,与大祭司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情绪便又低下,死气沉沉,不像个青春正好的少女。
刀光一闪,姜鈅额头从顶部到额间被划出一弯痕,血珠显现又被冲走,刀毫无阻挡的落下,身上紧紧绑着的绳子整齐的掉落,人从绑着的木架上滑到地上,仿若无骨。
“这一刀生生世世不消不散,此等罪人哪怕逃脱禁锢,也逃不脱乌孙人世代追罚!”
大祭司抬起头,双手举过头顶,雨水从她脸颊滑落,嘴唇微张,一声尖利的嗓音划破天际。
“起!”
身后走出四人,架起姜鈅的四肢,奋力扔了出去。
瘦弱的身躯仿佛一片枯叶,张着双手飘落入海的上方,更大更汹涌的海浪打到人身上,她紧闭着眼睛落入蓝到发黑的海中,身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没入。
霎时间风雨骤停,海上乌云消散,金光从海平线缓缓洒落,若不是满地的水,几乎让人认为刚刚的风雨海浪只是幻觉。
悬崖上的祭司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震撼,融入骨髓的对海神的敬重让她们惶惶跪成一片。
而这一切,都与被汪洋吞没的姜鈅无关了。
身体被海淹没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寒冷侵入,那不止是来源的身体的颤栗,仿佛灵魂都要被冻裂。
压抑在精神中的阴霾忽然被打开一点缺口,然后一切消融,记忆与疼痛都无比清晰起来。
她挣扎着,一直如死灰的脸上终于能冲破一切般显现出痛苦的神情。
可这是芒峡下的海神埋骨之地,四周的水向她施压,嘴里只来得及吐出几个泡泡,人抑制不住的往黑暗中落去,脑子里无数画面,血红色渲染的京城,腐烂与尸体构成的街道。
“不是我!”
脑海中最后闪过三个字和一张高贵的如同雕刻的脸,那张脸上抛却了所有柔情,冰冷的如同地狱修罗,嘴唇一张一合,漠然的在朝堂上细数“她”的罪过,然后将她打压到西域。
“死生不复相见”就是他最后对己说的话,喉中呜咽一声,姜鈅带着对这一世的不甘与恨意沉入海底。
死讯传到京城时,正是新帝与皇后于舒然生出继位后第一个皇子的满月宴。
皇宫一片欢声笑语,大周国力强盛,附属国悉数朝贺,文武百官齐聚皇,皇帝皇后坐在上首接受朝拜。
那个顶着八百里急报的小兵在宫门下马,一路跑到金銮殿,跪到堂,沙哑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禀告皇上,罪女岷山姜氏于六月二十九亡与芒峡。”
这个结果早在数月前便已经决定,可真到了这一刻,在场的朝廷命官还是松了一口气,那个罗刹终于死了,大仇得报,天佑肃宁啊!
一时间肃宁重臣仰天高呼,直言皇子是祥瑞。
而庄严坐于上首,气质华贵的庆隆帝却在那一瞬间,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