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时身子亏损的厉害,加之被带回京时她的咳症本就未痊愈,如今稍不注意便复发了来。
云听缓缓闭了眼深吸口气,冰凉微潮的空气吸入腹中,虽冰凉干紧,但这股冷冽却让她极是喜欢。
依旧明亮璀璨,但更加沉静漆黑的眸缓缓睁开,波光粼动间带着抹不自知又妩又冷的风情,衬着白净无暇的面,愈发的黑白分明,各为极致,美到极致。
人道山中无岁月,可云听却觉得,在这里她也不知光阴流逝。
直到现在她仍对与凤敖成婚之事抱有恍然之感,除了大婚那日声势浩大人声鼎沸,却仿若昙花一现般,一夜过后那些热闹喧嚣便尽数消失无踪。
虽他的公主母亲将军父亲大婚时没让他难堪收场,却也并未要自己这儿媳妇前去府上敬茶,这也本就正中她的下怀。
没有拜见公婆,也不曾三天回门,她的日子与成婚前并无任何区别。
不,也并非无有区别的。若有,也是她的心境变了。
从前她总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他,挣脱他给予她的枷锁桎梏,她的心虽是憋屈的,有不甘,厌烦,惧恨,但深处却是隐隐沸腾存有生机的。
而现在,或是从那日进宫开始,摆脱他,离开他的想法,便被迫着,不得不消亡了。
明明从与他认识不过两年,她却觉好似已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当时她悲痛自怜与生命都可有可无的想法已是上辈子之事。
久到她已经许久不敢,没有,去想那个待她温柔贴心耐心尊重的男子了。
现在的她,也已然没了不敬生命可有可无的自轻之念,她不想她的生命成为他们这些掌权者中间比作绊脚石,或是可以随意被牺牲的存在。
哪怕她除了依靠他,再无路可走。
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便是天差地别,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思想精神,都不是一个对等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也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来无限放大他的权势,收缩自己生存的空间去逃避,去躲避。而结果只不过是连累与她相关的人受伤受制,而结果她依然逃不开。
人总是在绝境中成长,而今,一切之于她,都已经释然了。她逃不开他的手心,也逃不开皇权的手心,她从来不是没有软肋的铜墙铁壁,她只能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无处可逃,那就不逃了吧,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妻子,没有人受伤,没有不得安生的胆战心惊,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而她心内也无比清楚,他先前所说无人护着的世道何其残酷,尤其对一貌美孤寡,甚至只是孤寡的女子,有多少风险隐患存在。
抛开愿与不愿,眼下她的处境,于她来说,无疑是最为上上选的选择。
而既已成婚,他虽是强取豪夺手段狠辣,却对她确是呵护宠爱无微不至,给她名分,爱屋及乌照拂明家,不惧被参严厉整饬背后言她底细身份之人。
他给予的,已是世上多数男子无法做到的用心,她应该知足,接受。
可她做不到啊,凡事皆有因果,不论他做了多少,用了多少心思,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存在,他罔顾她意抢夺了她,握住她的软肋,设计将她置于宛若孤岛的死境,让她不得不自愿亲口同意成了他的掌中物,有这些因在,她就永远抛不开愿不愿之说。
是以如今全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受上天眷顾,是世上最幸福,是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成为的女人。她高攀了,她积德了,能以二嫁之身觅得如此真心相待之人,可无人会知,这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彼之蜜糖罢了。
她知道若她抛下过往芥蒂,她定然会真正拥有一个舒心遂意,圆满幸福的人生。
可她做不到坦然接受,不论是她已有了认定之人,真爱之情。还是对于他以高傲自大的情意方式强势给予,夺要所为的芥蒂,她都过不了心里的坎。
而经了那么多,她已然不敢再随着性子行事,她再担不起以牺牲他人来满足自己的风险。遂她只能将左右她与身边人命运的两种选择压在心底,任它们横冲直撞针锋相对,任它们最终化作利刃伤害着她,折磨着她,而这份痛与清醒,也能自欺欺人的让她如补偿般好受了些。
“咳症还未痊愈就站在廊下吹风,病症加重又要咳得心口痛了,怎如此不爱惜自己?”
带着佯斥不掩悦色的男声在耳畔响起的同时,一只大手也自身侧探来,云听被揽着腰转了身,本就未散开的大氅又被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细细整理了下,而后那双手便不由分说攀上她的颊,温暖火热的触感霎时将她脸上不自知的冰凉融化,这热气又化作一股暖流渐渐蔓延全身,令她好似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感受着掌心下细腻的肌肤不再冰凉,凤敖才留恋不舍的松开手,却是手一扬,将身上的薄氅密密实实的罩在身前不语的小妇人身上,将她整个人扣拥在怀中,只留一张玉雪洁白在昏沉的天色中仍然耀眼夺目的小脸静静靠在胸前,方满足的喟叹了声,垂眸看着她时,眼中的柔情宠溺几要溢出来。
“在外面多久了,早膳可用了,梨水喝了吗?那梨子是我特意派人去你曾落脚的村子里重金取来的,可是喝出与此前不同来?”
他的动作熟稔亲昵行云流水,云听眼睫轻动,整个人陷在他的怀中,温暖,却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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