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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戳了戳语嫣的眉心,柳轻心笑着眯起了眼睛。
“那你猜,他们是会坏规矩,还是会送不完?”
对语嫣这“捡回来”的妹妹,柳轻心可谓宠溺至极,比如,她正啃着的这节甘蔗,就是她自己忍了嘴馋不吃,让给她的。
“我猜,他们会寻人帮忙。”
语嫣从没吃过甘蔗。
在这种寒冬时节,一边儿吃着美食,一边儿有人陪聊天的好日子,若放在以前,她怕是做梦梦到了,都会笑醒。
“他们肯定会寻人帮忙!”
在北方,甘蔗本就是稀罕玩意儿,到冬天,就更是难寻。
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御厨房弄来,给柳轻心当零嘴儿的甘蔗,悉数被语嫣填进了肚子,翎钧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不由自主的鼓了几下。
“府里的那些老人家们,听说你和小宝来了,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要不是我使人拦着,府里现在,怕是要连人都不剩一个了!”
起身,缓步走到柳轻心背后,宣誓“所有权”般的,将她揽进怀里,翎钧微微颔首,将自己的唇瓣,凑到了她耳边,“这好不容易得了借口,能来德水轩,他们,呵,会放过这机会才怪!”
“放开我姐姐!”
“你这‘病秧子’,是嫌还害她害得不够么!”
语嫣说着话儿的工夫,短剑已然出鞘,大有一副,他不立刻把柳轻心放开,就要取他性命的架势,“昨儿晚上,她还不曾跟你怎么样呢,就让你家下人,说成了水性杨花,这要是有人进来,瞧见你对我姐姐又搂又抱的,还不得,还不得……”
因为太过气愤,未及吐掉嘴里的甘蔗渣儿,就着急对翎钧口出威胁,语嫣呛了一下,于是,她就这么一手掐着吃了一半儿的甘蔗,一手掐着出鞘的短剑,剧烈的咳嗽起来。
见语嫣呛到了,柳轻心忙挣脱来翎钧的怀抱,帮她拍背。
甘蔗的木渣很硬,呛进气管,会有丧命危险。
柳轻心觉得,语嫣虽有些孩子气,却终究是个大人了,吃这东西,总该是有分寸才是,不曾想……
咳出嗓子里的木渣,语嫣的眼眶里,已是满含泪水。
她颇有些懊恼的给了翎钧一记白眼,便收剑入鞘,紧紧地抱住了柳轻心的一只手臂。
“大婚之前,不准离我姐姐太近!”
语嫣的“执拗”,让柳轻心不禁莞尔一笑。
这种被别人捧在手心里保护的感觉,很暖。
一如前世,她师父将她自孤儿院领养的那日,端到她面前的那盘饺子。
“看见就看见,议论就议论,世俗中事,并不是你不做,就不会有人说的,傻丫头。”
柳轻心笑着伸手,揉了揉语嫣的脑袋,牵着她的衣袖,到桌子旁边坐了,然后,抬头,看向了一脸无奈的翎钧。
“与其担惊受怕,前畏猛虎,后惧豺狼,倒不如,让自己变成个无坚可催的人。”
“呐,记得在路上时候,我跟你讲的故事里,有一种叫罂粟的草药么?”
柳轻心来自未来,本就不似这时代的女子般,被苛刻的理法所束。
抬头,见翎钧因“遭她冷落”,而唇瓣紧抿,一脸委屈,不禁一笑,冲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另一只凳子,示意他到身边来坐。
“记得!”
“那是种少量使用,可以止痛,用的多了,久了,便会离不了的草药!”
在来的路上,语嫣和顾落尘抢食完了所有糖和点心,便因无聊而坐不住了。
她瞧语嫣急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又怕缠她缠的多了,惹她不喜,心里感动,便给她讲了大半路的故事,这罂粟,便是其中之一。
“能止痛的,是自它果实上割出的汁液,这草的植株本身,并没有这样的效用。”
语嫣并不钻研医道,所以,对柳轻心讲给她的“故事”,就当真,只当成了故事来听。
对此,柳轻心也不着恼,只由着她去。
毕竟,人各有志,人各有好,她并不想逼迫语嫣,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学不想学的东西。
“嗯,好像,你当时是这么说的,然后呢?”
“你现在说的这事儿,跟这草药,有什么关系呢?”
语嫣翘了翘唇角,面露疑惑。
刚刚,柳轻心还在跟她说,如何待人处事,怎突然,照顾也不打一个,就说起草药来了?
“在这尘世里行走,最舒服,最安全的状态,就是把自己,活成这草药的样子。”
伸手,亲昵的刮了一下语嫣的鼻子,然后,扭头看向了坐在她旁边,正偷偷揪扯她禁步带子的翎钧,仿佛,连他,也是她此番“教训”的对象。
“旁人知你有用,才会护你,近你。”
“旁人知你难测,才会畏你,惧你。”
“这两者,缺一不可,否则,要么沦为旁人附庸,堪用时冲锋陷阵,无用时横死街头,要么遭人疏远,孤独余生。”
柳轻心的话,让翎钧陷入了沉思。
之前,他为了自保,将自己“活”成了整个燕京,无人不晓的“煞星”。
世家子弟,无人敢招惹他,也同样,无人敢与他亲近。
他与朱翎的“战争”,与其说是得天应命,倒不如说,是他以数年积累,几次死里逃生,才勉强拼凑出来的险胜……
如果,没有柳轻心帮他谋划,朱翎的“倒台”,恐怕还要再被推迟数年,才有望到来,彼时的他,是不是还有命在?
他要“有用”。
就像现在,柳轻心帮他谋划践行的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某些人的依仗,或者说,在某些人看来,有极大用处和价值的人。
语嫣扁了扁嘴,像是颇有些害怕听到,柳轻心对某个问题的回答。
但她从来都不是个,能藏住话不说的人。
片刻犹豫之后,她拖着凳子,往柳轻心的身边凑了凑,低声跟她问道。
“姐姐觉得,语嫣有用么?”
她是让摄天门内,人人闻之丧胆,宁可以命相搏的执行任务,宁可断指,也不愿陪伴的可怕家伙。
柳轻心所说的,那两条事宜里的后一条,她可以毫不为难的做到,可前一条……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避之若疫的原因了罢?
除了给旁人捣乱,制造麻烦,缠着人陪自己玩耍,耽误别人修行……她在摄天门的这些年,还做过什么?
师父嫌她儿戏人命,常常将可以不杀的人,也一并灭口,鲜少交任务给她,顾落尘对她的忌惮,则比他们师父犹有过之。
“‘有用’这个词,是用给旁人的。”
“你是我妹妹,再大的本事,我也宁可去用那些外人的命,堆砌我希望的结果,而非让你身临险境。”
“你师兄也是。”
顾落尘是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在旁人眼里,他始终是柄没有感情的弯刀,仿佛,已被他的兵器,吞噬了魂魄。
但柳轻心却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他听到自己说,想认她做妹妹,以后,都会对她好的时候。
他,应只是想保护语嫣罢?
或者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语嫣是他的弱点,不想让语嫣遭遇,他曾视为兄弟和依仗的那群狼,同样的下场。
“我师兄?”
听柳轻心提起顾落尘,语嫣的脸,顿时拧紧了起来。
“你尽会调侃我!”
“我师兄,我师兄……哼,整个摄天门,就他,就他……”
语嫣突然发现,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顾落尘!
说他不好罢,他好像是整个摄天门里,待她最好的那个……
说他好罢,他又总威胁她,罚她,关她黑水牢……
“就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听你东拉西扯,就他为了你改门规,擅自使用移魂术,不用挨罚,就他奢靡浪费,每次买点心回山上,都会吃不完,把吃剩的丢给你,就他……”
翎钧已与顾落尘相识多年。
虽不致“亲如兄弟,引为知己”,却也算的上,零零散散的见过一些,他的“胡作非为”。
他原本以为,这个跟他家娘子,有诸多相像的丫头,是明白顾落尘心思的。
怎料此时,竟自她口中听到了,如此不解风情的言辞。
他想笑,笑顾落尘这些年来的步履维艰,只换到这丫头的不解风情,可调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再也无法寸进,最终,只成了一声嗟叹。
翎钧的话,让语嫣滞愣了一下。
少顷,她蓦得站起身来,朝门口方向,飞奔而去。
彭——
房门大开,疾行的语嫣与来人扑了个满怀。
铮——
兵刃一触即分,碰撞声,宛若琴瑟和鸣。
是顾落尘。
进屋入舍,从不走正门的顾落尘。
低头,看了一眼距他三步远处,手握短剑的语嫣,他的唇角,费力的上扬了一下。
对他而言,笑,远比杀人艰难。
他没有拿刀的手里,攥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子,殷红色的血,正顺着簪子的尖儿,滴落到他袍子的下摆上。
他是杀手。
隐匿自己的行迹,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岁月静好。”
见语嫣僵愣原地,并未像寻常时候般,收剑入鞘,扑进他怀里撒娇,顾落尘轻轻的摇了摇头,缓步上前,将攥在手里的簪子,刺入了她的发髻。
这句话,是他每年都会对语嫣说的。
在那年,他和师父,从山谷里捡语嫣回来的日子。
从未有过疏漏。
“你,你受伤了。”
看着殷红的血珠,顺着顾落尘的腕子,滑向手臂,语嫣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飞快转身,扑到柳轻心身边,拉住她的手臂,就要把她往顾落尘身边拖,“姐姐,姐姐你快,快给他瞧瞧,他受伤了,他,他受伤了!”
不久之前,才听翎钧说,顾落尘的功夫了得,如今,言犹在耳,便见到了他负伤归来。
柳轻心唇瓣微抿,扭头,看向了坐在她旁边,半点儿都不讶异的翎钧,见他只是笑着摇头,便是明白,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顾落尘衣袍完整,只不拿弯刀的那只手臂,上臂位置,有一处极小的豁口,任什么人看去,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伤患。
但柳轻心,却不这么认为。
她给过顾落尘金疮药。
倘只是小伤,他完全可以自行处置,而且,以他的谨慎,若非逼不得已,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跑来德水轩,跟她求助。
“姐姐,姐姐你一定,一定要救他!”
见柳轻心只一动不动的盯着顾落尘看,语嫣便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是大夫,瞧不出顾落尘伤在哪里,但她知道,顾落尘气息很乱,寻常时,只需徒手,就能接住她短剑的他,今天,亮了兵器。
他一定伤的很重!
一定,一定急需救治!
“翎钧,你着人多搬几个火盆进来,热水,干净的棉布和酒,也需要一些。”
“语嫣,你去后院,让立夏把我的药箱搬来,再从箱子里,取十瓶金疮药。”
深深地吸了口气,柳轻心一边挽起衣袖,一边往小榻方向走去,然后,半点儿好气也没有的,跟顾落尘问道,“受了几处伤,伤在哪里,自己说!”
“三处。”
“手臂,腿,肩膀。”
顾落尘面色不变,一副死不悔改德行,让柳轻心只是瞧着,就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什么伤?”
往凳子上一坐,白了顾落尘一眼的柳轻心终是没能绷住。
她轻叹一声,打开自己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取了两只白瓷小瓶出来,递到顾落尘面前,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温软了几分,“喏,最后两瓶,本打算,留给翎钧的两个弟妹的,你省着些吃。”
“火铳。”
顾落尘唇瓣轻抿,半点儿也不客气的伸手,接了柳轻心递给他的两只白瓷小瓶,用拇指撬开其中一瓶的木塞,仰起头,将里面的糖,悉数倒进嘴里,用力的咀嚼起来。
他不是不会疼,也不是不怕疼。
他只是比寻常人,更能忍疼,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喊叫哀嚎,除了会使在意自己的人紧张难过之外,再也没了其他用途。
在意他的人很少。
比他在意的人,还少。
疼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因为,多一个人难过,而减弱半分,亦不会因为,少一个人难过,而增加分毫。
所以,他不想,让这为数不多的,在意他的人,因他的一时“痛快”,承受本不该他们承受的难过。
一分一寸,都不想。
一丝一毫,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