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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底限
    翎钧爱马成痴,良驹入手,自家下人,都不允擅动,更遑论外人?
    进门来添茶的初一,乍一进门,就听见柳轻心说,要让翎钧找几个生面孔,把府里的几匹好马,拉去马市卖了,当下,便被她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跟随翎钧数年,还从没听说过,有谁敢打他府中良驹的主意,王妃殿下,莫不是疯了吧?!
    初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已做好了准备,要在翎钧暴跳如雷之时上前,替柳轻心求情。
    他见过很多,觊觎他家主子的女人。
    有出身名门的闺秀,也有戎马西北的土匪。
    然唯有柳轻心,这个颇有几分古灵精怪的女子,会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与他家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待人和善,却不软弱可欺。
    聪明过人,亦不失谦虚诚恳。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对翎钧极好,好的令人生妒。
    马再金贵,也是畜生。
    万不能让他家主子,三皇子朱翎钧,为了几匹畜生,误了这天赐良缘。
    初一这般想着,又往柳轻心的近前挪了下身子,以保证,纵使翎钧发了“失心疯”,要拎了东西砸人,他也能替柳轻心挨上一下,使她不至于因此而受伤。
    然而,下一刻,初一便觉得,是自己疯了。
    若是没疯,那就一准儿是耳朵出了毛病!
    他家主子,那个爱马成痴的三皇子朱翎钧,竟没有因为,柳轻心说,要卖了他的马而生气。
    不,不仅仅是没生气!
    他还说,还说,好啊,而且,在说的同时,面露微笑,心情愉悦至极!
    “三爷,那李素,已经到江南大营了。”
    初一轻轻的咽了口唾沫,不无试探的,跟翎钧禀报了一句。
    坐在这里的这人,当真是他家主子罢?
    莫不成,是旁人假扮的?
    “十五,走多久了?”
    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茶,正将之前看完的三封信函,丢进火盆焚毁的翎钧,突然抬头,跟初一问了一句。
    “卯时末出的门。”
    “若无意外,该走到一半儿了。”
    初一临出门,被裂了口子的马镫,刮伤了大腿,不得不将翎钧吩咐的事儿,转交给了十五去办。
    此时,听翎钧跟自己问起,脸顿时便红了个透。
    他自诩做事严谨,多年来,从未出错,奈何这次,竟是丢人丢到了,王府未来的女主子面前!
    “你的腿,无碍了?”
    翎钧放下手里的杯子,抬头,看了一眼,初一受伤的腿。
    “添茶这种事,让冬至或立夏来做,也无妨的。”
    听翎钧跟自己问起伤势,初一不禁脸色更红,尴尬的抿了下唇瓣,低下头去。
    “只是一点皮肉伤,本就不碍什么事儿,主子。”
    “咱们在西北的时候,这种小伤,还不是家常便饭……”
    初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
    “夫人的药很厉害。”
    “涂上之后,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止了血,一直到现在,也都没再疼了。”
    对柳轻心使人拿给他的那个,名唤金疮药的土色粉末,初一是很觉神奇的。
    他从没见过,这么有效的止血药。
    若有许多这种药,西北大营那边,每年,得少死多少人!
    “皮肉伤,也是伤。”
    “你只管安心养着,待好利索了,我还有重要的事,交你去办。”
    扭头,看向柳轻心,翎钧的表情,像自带开关般的,自动切换成了微笑模式。
    “娘子,你看,府里的那些,要送去马市圈钱的马,咱定什么价合适?”
    翎钧觉得,柳轻心说的很有道理。
    这种无本万利的生意,不但要做,而且,要多做,反正,燕京最不缺的,就是不差钱的傻子。
    “当然是按之前的市价定起价,让傻子们竞价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岂不可惜?”
    “嗯,对了,再准备几个机灵点的生面孔,让他们混到人群里抬价儿,咱们也好趁机瞧瞧,那些有钱人们,大概的底线在哪里……”
    柳轻心并不懂商业经营,但即便如此,她这个未来人,也比大明朝的这些“古董”商人们要眼界开阔的多。
    “底线”
    “没有罢?”
    “那些家伙,怎么可能有底限!”
    翎钧扬了扬眉,似是对柳轻心说的这种,明显是用来坑钱的交易方式,颇有几分兴趣。
    在他的概念里,卖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然后等人来讲价。
    从没想过,可以让人来叫价、加价!
    “没有底限?”
    翎钧的话,让柳轻心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伸手,拈起了自己面前,剩下的两封信中的一封,不紧不慢的拆了开来。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底限的人的,夫君。”
    “很多时候,你觉得寻不到或看不清一个人的底限,仅仅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或他的底限,低得远超了你意料。”
    “就像李铭。”
    “在听落尘说起,他与李素姨娘的这些旧事之前,你也觉得,他是没有底限的一样,不是么?”
    蜡封碎裂。
    信封里,是一个已经拆解开了的封套。
    打开里面的封套,便有一枚女子尾指指腹那么大的翡翠,滚了出来。
    那翡翠绿的像一泓碧波,看形状,应是个戒面。
    将翡翠放到一边,柳轻心满心疑惑的,抽出了封套里的信函。
    那是一张草花笺,有钱人家的小姐,才用得起。
    草花笺上,是几行非常清秀的小楷。
    字里行间,皆是写这信的女子,在对自己的情郎诉说思念。
    柳轻心扬了扬眉,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顾落尘。
    她没有说话。
    但眸子里的疑惑,却不言自明。
    她不明白,这封怎么看,都是情书的信,为何会被顾落尘说成是“消息”,而且,还价值千两。
    “每句的第二个字。”
    顾落尘头也不抬的继续吃糖,仿佛,他根本不需要看,就能知道,那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需要怎么观阅,才是正确。
    “这是英国公府嫡子,最有望继承爵位的张元功,刚刚收到的。”
    “写信的人,是他的表妹,黔国公府四老爷,沐昌世的平妻王氏。”
    “且王氏给张元功写信,沐昌世是知情的。”
    咽下嘴里的糖果,顾落尘抓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将里面的茶水,喝酒般的,一饮而尽。
    重生到明朝,柳轻心第一次觉得,“贵圈”真乱。
    不是说,古代人,对女子贞节的要求,高的离谱么?
    这沐昌世,为何会眼见着自己女人,给别的男人写情书,还明知故纵?
    难不成,这其中,是有什么比“绿帽子”更难看的事儿,需要掩藏,嗯,或者,这沐昌世,是被张元功,掐住了什么把柄?
    带着疑问,柳轻心把目光,重新落回了草花笺上。
    岁初思君胜昔年。
    双九华年鹤发添。
    枝动凝眸疑君至。
    素手调羹掘笋尖。
    每句的第二字。
    依着顾落尘的指点,柳轻心把那几行情诗的第二个字,挑了出来。
    初九动手。
    动手?
    动什么手?
    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终于停下吃糖的顾落尘,柳轻心面露疑惑。
    “你可以把这个消息,转手给黔国公府的沐睿,并藉此,对他存个救命之恩。”
    顾落尘本不想说话。
    但无奈,柳轻心一直盯着他看。
    受杀手本能影响,她的目光,让他不自觉的全身紧绷。
    “他是现在的黔国公,沐昌祚的嫡长子,却因不得沐昌祚喜欢,而连个辈分,都未被允使用。”
    “有传闻说,沐昌祚已经立下书函,交家族保管,内容是待他百年之后,由沐睿的弟弟,沐德丰接掌黔国公府。”
    因吃了太多的糖,又一次性说了很多话,顾落尘的嗓子,比寻常时候,更添了几分沙哑。
    他颇有些不舒服的拧了下眉,伸手,拎起初一刚添满了的茶壶,嘴对嘴,将里面的凉茶,一股脑儿喝了个干净。
    “去换个茶壶来。”
    顾落尘的做法,让翎钧本能的青筋凸起。
    他佯装随意的跟初一吩咐了一句。
    然纵是柳轻心这个,半点儿功夫也不会的人,也能看出,他抓握棋子儿的手,明显的,因为太过用力,皮肤都绷紧了起来。
    虽然,他不肯跟柳轻心承认,自己是有洁癖的,但有些事儿,还真无法用假装的法子来掩盖……
    比如,他此时,对这把,被顾落尘“这样”使用过的茶壶,就有一种想把它摔碎丢弃的冲动。
    初一领命而去,半个音儿,也不敢发出。
    他跟随翎钧多年,对他的习惯,最是了解。
    然今日,他却仿佛是,看到了一个,跟他认识的那个,完全不一样的,朱翎钧。
    “拆最后一封。”
    说这话时,翎钧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牙齿碾磨的轻响。
    但柳轻心知道,他的这份“忍无可忍”,是针对顾落尘的,与她无碍。
    “气大伤身。”
    “这眼见着,咱俩就该成亲了。”
    “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不得,被人说成是扫把星呐?”
    虽知翎钧的怒火,与自己无关,但心疼他身体的柳轻心,还是选择了,对他施放“美人计”。
    她知道,这招儿,对翎钧一准儿好用,就像翎钧跟他装可怜,她明知可继续理争,仍会选择原谅他一样。
    两个相互爱慕的人,没必要,把对错看的那么要紧。
    就像她师父曾说的。
    若输了你挚爱的那人,你纵是赢了天下,又有何意义?
    醒掌天下权,终不如,醉后小酣,那人,将你圈于臂弯。
    “恩,不生气。”
    “一把茶壶而已,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我还有你,需要照顾一辈子呢,可不能把身体气坏了。”
    柳轻心的话,让翎钧顷刻间怒意全无。
    他向前挪了下垫子,眉眼弯弯的,与柳轻心对视。
    “拆信吧。”
    “看看这最后一封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见翎钧收了怒气,柳轻心也不自觉的,露出了温暖的笑来。
    她点了点头,敲碎了最后一封信上的蜡封。
    “呦,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想法,打算从马匹上,赚一波儿快钱的!”
    三两眼看完最后一封信。
    柳轻心笑着信笺递给了坐在她对面的翎钧。
    “这朱应桢,是个什么人?”
    “你远房亲戚么?”
    帝王姓氏,被称为国姓,是需要避“讳”的。
    寻常百姓,若与帝王姓氏相同,却无血缘关系,通常,需要对自己的姓氏,做出修改。
    所以,柳轻心见这朱应桢姓朱,本能的,便当他跟翎钧,是有血缘关系的。
    “他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嫡孙。”
    信里,没提朱应桢是成国公府的人。
    所以,听柳轻心跟自己问,这朱应桢是什么人,翎钧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用柳轻心已经知道了的人,来给他定一个关系,以方便她识记。
    “他父亲,朱时泰,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曾在南疆,凭着以多剩少,立过一些小功。”
    “他母亲,徐氏,是定国公府嫡女,曾被许给成国公府的朱时泽,后因朱时泽未娶正妻,就娶了平妻,而怒撕婚约,于同年,嫁给了朱时泽的大哥,也就是这朱应桢的父亲,朱时泰。”
    于军中长大。
    翎钧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凭着家族扶持,只敢用以多剩少的法子,积攒军功的世家少爷。
    就成国公府的这些,与他平辈的人而言,比起朱时泰,他倒是对朱时泽,更多几分尊敬。
    南疆战神。
    百战无负。
    比起朱时泰,大明朝明显更需要朱时泽这样的人。
    虽然,对统治者而言,朱时泽,远比朱时泰要难控制的多。
    “你不喜欢这朱应桢?”
    直觉告诉柳轻心,翎钧对朱应桢的父母,有极强的厌恶。
    相反,那个在之前信函中出现过一次,以嫡妻李氏之死,换院中另一人陪葬的朱时泽,倒不那么遭他排斥。
    奇怪。
    就算德平伯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翎钧的偏颇,也不该这般严重才是。
    难道,是这朱时泽,有什么过人之处?
    柳轻心这般想着,抬头,跟翎钧问了一句。
    “朱应桢只是个小辈,谈不上喜不喜欢。”
    “我只是不喜欢他爹娘。”
    对柳轻心,翎钧并不打算隐瞒。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跟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让我选。”
    “我希望下一任成国公,是朱时泽,而非朱时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