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几点啊，天都是黑的。”一丝丝太阳光都找不到，那轮雪白的圆月倒是挂地结实。
    “这还早啊？四点了！人家队伍已经排老长了！再不去咱渣渣都捞不到啦！”
    这时候，杨秀玲已经把苏玥拉到了楼梯口，终于反应过来的她，挣脱开了杨秀玲的禁锢。
    “杨姐，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占这便宜了，我想回去睡觉。”说罢就要转身上楼。
    几斤便宜的山芋干跟睡懒觉相比，显然懒觉更吸引人。
    杨秀玲瞠目结舌，看着苏玥慢悠悠地晃上楼梯，搔搔头有点愣住了。
    这样难得的大便宜，院儿里的邻居们早就激动地跑没了影，也就苏玥这丫头，人都醒了，还想回去睡懒觉。
    看得杨秀玲那可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便宜她要是不占，那不就成别人占啦？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杨秀玲也不勉强，她还急着去排队呢，还好刚才机智地把两个女儿喊醒去帮她站位置，要不然去晚了怕是只能捞着空气！
    杨秀玲转身就往院门口跑，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姐，杨姐！等等我！”
    杨秀玲回头，就看见苏玥搀着老太太，急咧咧的从楼上下来。
    见状，她赶忙迎上去：“哎哟，这是咋了，咋老太太也下来了？”
    “不知道啊，可能刚才敲门太响了，把她吵醒了！”
    “那现在这又是啥情况？”老太太不会想去排队买山芋干吧？
    果然不出所料，还真是！
    “山芋干，山芋干！”老太太重复再三，眼中的急切并不比杨秀玲少。
    习惯了勤俭节约的她，刚才在房间里听见杨秀玲大声说着什么山芋干，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赶忙套上外套就走了出来，将将走到门口，就碰上折回来的苏玥。
    她扬言要跟着杨秀玲去买山芋干，果断下楼的步伐看得苏玥脑门突突跳。
    最后扭不过她，苏玥只好扶着老太太下了楼。
    “是哩！老太太啊！今儿个副食店供应山芋干，一斤粮票就能兑三斤，天大的便宜！”杨秀玲赶忙笑眯眯对老太太解释。
    老太太一听一斤换三斤，激动地手都在颤：“便宜，便宜！去！咱去！”
    说完，老太太就要走，急切的模样瞧得人无奈又好笑。
    苏玥急忙拉住她，叹口气道：“您就算了，赶紧回屋歇着去吧，这山芋干，我去替您买回来！”
    唉，看来这便宜是不想占也得占了……
    ……
    第一次五点不到就来副食店排队买山芋干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邀，人在店门口，已经冻成狗。
    昏暗的夜街下，乌泱泱的脑袋一片挨着一片，一个一个大棉袄紧贴着，白烟气儿呼啦啦地往上冒，就跟地上发了只烟囱似地，实际上这些白气儿都是从人嘴里冒出来的二氧化碳呢！
    苏玥到达副食店的时候，购买山芋干的队伍从副食店的大门口，一直排到对面小巷子，再往巷子里眺望，里头还有一条长长的队。
    好家伙，这场面，比过年抢瓜子糖果猪肉还要来得壮观。
    不过想来也是，过年买年货那钱可是实打实的，而今儿个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一斤粮票换三斤山芋干，三斤！可不是三两！
    一斤山芋干能让家里一家老小吃上两三天，三斤，一个星期的主粮就到手了，可却只花费了一斤粮票！
    剩下的钱掰扯着花，还能多买好些粗粮蔬菜，家里孩子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
    不就是起个早辛苦排队嘛，也就这么一天，往后想睡多少懒觉没有？可错过了山芋干还不知道下一次等到啥时候呢！
    是以，在这样一个北风呼啸的寒冷冬夜，大家脸上洋溢着欢喜雀跃的笑，半点没有因为赶早无法睡懒觉的烦闷感。
    虽然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排在一块儿了就是缘分，咱一路聊着天，等待副食店员工上班开门，这期间，咱就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等会儿买完山芋干后，回家给还孩子老婆做点啥好吃的。
    可谓欢声笑语密布，如此温暖热闹的气氛，看得苏玥一时间不再烦躁，排队间，听着耳边传来的絮絮叨叨，不知不觉融入了其中。
    嘶——不过凌晨四点的天还真冷，出来地匆忙，苏玥只套了件大棉袄，腿上一条单薄的秋裤，再看周围个个裹成球的居民们，不冻你冻谁？
    “山芋粥、山芋汤、蒸山芋、煮山芋……哎哟！吃法可太多了！我家两个女儿就好这一口，这剩下来的钱，我还能多给她俩炒几个好菜！再买几颗鸡蛋，这营养不就跟上了吗？”
    “是哩是哩，我家仨小子也爱吃山芋，以前也常卖，可哪像现在这样便宜，还好来得早，我看后面队还长着，他们怕是买不到咯！”
    杨秀玲跟前面排队的大姐唠地火热，苏玥就在旁边听着，因为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生活经验，自然也就插不上嘴。
    她搓着手，哈着气，时不时跺跺脚，南方人过冬，不就是靠着一身正气吗？
    太惨了太惨了，大晚上被喊醒买山芋干就算了，裤子还没来得及套，人在囧途啊……
    “苏玥？”
    就在苏玥已经快要被冻成冰雕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她抬头，似乎不敢相信，眨了眨眼：“乔景明？”
    分明几个小时前才在巷口分别，现在再见，心中竟奇异般地激动欢腾。
    两秒后，她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雀跃：“你也来占便宜啦！哦不是，你也来买山芋干啦！”
    乔景明倏地笑出来，继而垂眸，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竟能看清她那细密如小扇的眼睫，浓郁地仿佛是天生的眼线。
    心混似被那雀跃的表情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再然后，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苏玥紧搓的双手，以及脚下的棉拖鞋，腿上单薄的黑色秋裤。
    眉梢倏地拧了一道弯。
    “你……裤子怎么回事？还有鞋？”在苏玥身上，他总是很细心，能注意到别人都没注意到的点。
    这夜黑风高的，就连离她最近的杨秀玲都没发现苏玥的异样，她只顾跟前边大姐聊天呢。
    讪讪笑了两声，苏玥缩了缩脚，无所谓道：“这不是忙着来排队吗，裤子没来得及换……”
    乔景明语气略带焦灼，眉梢紧蹙：“冷吗？”
    “嗯……”
    苏玥本想说不冷，可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瞧瞧周围一个个冻得跟孙子一样的居民，人家还裹着大棉袄，更不用说只穿了秋裤的她。
    所以苏玥可怜兮兮地，瘪嘴说了句：“冷~”
    是真的冷，寒气要冻到骨子里的那种。
    可冷有什么办法呢，来都来了，受着吧。
    孰料乔景明一听她冷，二话不说拖下大棉袄，反手一扔，绕过苏玥背后，把那大棉袄子围在了她的腰间。
    苏玥“哎”了声，乔景明忽然发现棉袄子太长，快要拖到地上，于是又解开，套在了她肩膀。
    巨大又宽松的从后绕至胸前，打了个活结，棉袄成了斗篷，苏玥也顺势成了一只胖乎乎的大团子。
    小小的脑袋胖鼓鼓的身材，怪可爱。
    染着他体温的棉袄裹在身上，温暖瞬间扑面而来，苏玥觉得僵硬了的双腿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只能说，男友力爆棚！
    苏玥突然觉得，如果这样一个有颜有才的人成为男朋友的话，好像也不赖？
    “呀，这怎么行，你会被冻死的！”
    虽然这样想着，她却忙要扯下衣服还给他。
    乔景明一把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没事，我不冷。”
    他怕苏玥把衣服脱下来，下意识将手按在她肩膀，苏玥正好抬手去拉两只衣袖，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手掌。
    很暖，暖和地近乎于炽烫，她冰凉的手一触上，霎时发出一阵轻吟的喟叹。
    好暖啊……舒服！
    尴尬地收回手，苏玥其实心里还想再摸一把来着，因为实在是太暖和了，就跟个火炉子似的！
    “衣服给我了你会冻病的。”这下她是暖了，可他冷了。
    再说，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干嘛要对她这样好，她多不好意思呀。
    固执地想要解开衣袖的结，乔景明垂眸，微微弯下腰，修长的十指飞快翻转，两只衣袖被他系地更紧，苏玥瞬时成了无法动弹的稻草人。
    瞧着她圆滚滚的可爱模样，乔景明唇角的弧度逐渐拉高。
    “哥！你在哪儿呢？赶紧回来，人太多了我占不住位置啊！”前边大约隔了二十来人的队伍，乔四磊东张西望喊着他哥。
    “就这样，我去排队了。”扔下一句话，乔景明转眼间就跑没了影。
    “哎——”这也太风风火火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乌漆嘛黑的，一簇一簇的人群里，她压根就找不到他。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发现的自己，分明她也没说话，总不可能是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撇撇嘴，苏玥面上不自然极了，心里却是很开心的。
    他的棉袄……好暖啊……
    捏捏揉揉，厚实的棉花在指尖弹跳，料子比较粗糙，质量很好，穿着也十分暖和，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或许是因为他刚脱下来，体温又高，那份温暖就加倍地传递到她身上。
    前面三十来米的地方，乔景明隐匿进了队伍中，脑袋却止不住地往后张望，等看到那个套着自己大棉袄的娇小人影，他才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哥！你衣裳呢？大棉袄子呢？！”咋出去一趟衣服都没了？
    天太黑，乔四磊压根没看清他哥在那边跟女同志说话呢。
    “小孩子家家，别多问。”乔景明五指按住他的头，硬生生把他的脑袋给掰了回去。
    乔四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扭了回来：“啥情况啊哥，那棉袄子可是你们厂子发的福利，外边买要好几十一件呢！你就扔啦？！”
    “没扔，别说话了。”乔景明不想跟他过多解释。
    “没扔？没扔咋没了，也不怕冻……”说罢挠挠头，再抬头看一眼他哥，脸上都笑出朵花儿来了！好像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寒冽的冬风。
    咋回事啊他哥，到底去了哪里，咋就开始笑了，捡到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