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去世了尸身便再见不得天光了,这黑伞便是专门挡太阳用的,哪怕是阴天,也须得撑伞。
云娇被姨母们拉着,也一道去了正厅,一路上哭声不断,钱姨娘搂着她泪如雨下:“娇儿,往后姨娘便是没爹没娘的人了……”
云娇只觉心中哀恸,什么言语也说不出,只余眼泪直刷刷的往下落。
她不爱哭,也从未这般痛哭过,可如今,她需要眼泪宣泄心头的悲苦,排解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
那个将她一手带大的婆奶奶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不会手把手的教她绣花,不会絮絮叨叨的告诉她眼泪是最无用的,再也不会有人教她隐忍教她顺势而为,蓄势而发。
她只要一想到外祖母往日同她在一块的情形,便觉得心中仿佛系着一条无形的铁索,走一步,扯一下,直牵的五脏肺腑都隐隐作痛。
前头正厅已经忙碌起来,棺材板下面支着两张高脚凳子,钱老夫人被摆放在大厅右侧靠墙,头南脚北,口中含着云片糕,脸上盖着黄草纸,头前摆着一张矮几上头点着一盏长明灯,并几碟贡菜。
钱世海与丁氏以及钱世林皆已披麻戴孝,街坊四邻听了信,皆来帮忙,围着桌子撕孝布,做孝衣。
家中下人四散,去各处亲属家中报信,扶松头子做惯了这个行当,由他来安排,一切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如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便只等着家中小辈们都齐了,烧清汤纸。
清汤纸算是最后与儿孙们告别,死者在家中大门正中央,坐北朝南,脚踩箩筛,箩筛里头放着柏树枝,万年青,寓意死后护佑子孙昌盛,谓之百子万年青。
死者面前放着一张四方桌,上摆八样小菜,皆只放油不放盐,在热锅中滚一遍。
大渊朝民间传闻鬼魂吃东西是不需要盐的,只吸食一些热气便可。
在堂屋门口正中央,会摆上一敞口小缸,称之为灰缸,是用来烧纸钱的,一般有老人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个,以防老人过世要用。
老人过世办完后事之后,便有一画像,摆放在正厅条桌西头。
三年之内,每日三餐皆从锅中盛出头一碗,端到画像跟前,而后在灰缸中点些纸钱,先敬先人,谓之端饭。
且三年之内,有亡者之人家中过年不得贴喜钱,门口也不可放炮仗。
待的三年过后,家中蒸些小小的白面馒头,到坟前散给邻里们抢着分了,再放些炮仗,这才算脱了孝,谓之上寅。
上寅之时,按照习俗,会带上一只大公鸡,若是那公鸡在放炮仗之时打鸣了,那便是极好的兆头,寓意亡者护佑,家中往后便要兴旺发达了。
在烧清汤纸之时,须得家中小辈到齐,皆安静跪在灵前,手拿杨树枝,不得有丝毫哭声,否则死者对阳间留恋,走的便不安宁。
钱家亲眷具在帝京,下人们往来之间自然耽搁时辰,待的小辈们几乎来的齐了,已然是后半夜。
把言欢并不曾亲至,而是指派身边常用的小厮平步,送来了帛金,另有一提纸钱。
这原是云娇意料之中,父亲爱惜自己的羽毛胜过性命,又怎会出现在此,让旁人诟病?
只是平步后来所言,着实出乎云娇意料。
“九姑娘,借一步说话。”平步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正厅,在廊下找了一僻静处,蒹葭跟了上去。
“何事,说吧,”云娇瞧着平步。
“姑娘,”平步往前一步,小声开口道:“小的临来之时,老爷特意叮嘱小的告知姑娘,钱老夫人驾鹤之事,他便不派人去告知大少爷了,姑娘也无需多事。
老爷言道:一来路途遥远,叫这许多宾客等着大少爷,不大妥当。
二来眼下年关已近,书院正是临近考课之时,老爷也怕耽误了大少爷的学业。
便让姑娘与钱老爷告个罪,这头便不必等着大少爷了。”
云娇闻言俏目圆睁,心中一片愠怒,外祖母病故,照习俗尸身须在家中摆放三日。
而哥哥就读的书院离莱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若是早早派人知会,日夜兼程,哥哥便是赶不上回来烧清汤纸,也是能赶在外祖母入土之前见上一面的。
且哥哥幼时亦常在外祖母跟前,他为人最重情谊,若知晓此事定然不顾一切来送外祖母一程,父亲怎能如此草率便替哥哥做了决定?
日后待哥哥回来知晓此事,必不会与他干休。
她攥着手心,片刻又松开。
父亲这哪是怕耽误了哥哥的学业?分明是自私自利考虑他自己的仕途才是。
哥哥如今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记在家中主母名下,若是哥哥赶来给外祖母送殡,叫好事者瞧见了,翻出父亲当年那件见不得光之事,误了他的仕途,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云娇心知与一个小厮多说无益,他只是传个话而已,静默半晌,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有心让谷莠子前去知会哥哥,可谷莠子如今与她那几个姨父一同忙着采买置办丧葬所需,实在分不开身。
此等事宜依照习俗,原是把言欢作为姑爷该尽的本分,如今却让个小厮替代,云娇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悲愤。
“蒹葭,”缓了片刻,她开口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姨娘一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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