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处,她猛地抬手捂住唇有些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今朝可真是糊涂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姑娘哪疼她便往哪戳呢!
偷眼担忧的瞧着云娇,生怕她伤心难过。
哪知云娇浑不在意,反倒朝她笑了笑,背着手往前走,口中小声自语:“也是,二姐姐那般出尘的人儿,谁能入了她的眼,区区一张画像而已,何至于不等晾干便悬在屋内……”
蒹葭拎起食盒追了上去:“姑娘,不是在说陈画竹吗?怎的又说起二姑娘了?”
“你猜,”云娇回头朝她莞尔一笑:“你走的快些,外祖母怕是已经饿了。”
“真不知跟二姑娘有何干系……”蒹葭嘀嘀咕咕跟在她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云娇掀开门帘进去,便见里间李嬷嬷正有些吃力的端着老旧的洗脸盆往外走,里头装着半盆洗脸水。
看着发丝花白的李嬷嬷,她暗叹了口气,如今外祖母糊涂了,她一个嫡亲的外孙女来此都遭到了这般对待,李嬷嬷作为唯一对外祖母忠心耿耿的老奴,在这钱府之中,定然活的十分艰难。
蒹葭颇有眼力劲儿,忙将手中食盒搁在了外间的八仙桌上,迎上接过那盆洗脸水道:“李嬷嬷,我来吧。”
李嬷嬷见了她二人,粗糙的老手在身上擦了擦,朝着云娇福了福,眼中似有欣慰:“姑娘来了。”
“嗯,”云娇点头,朝里间走:“外祖母可醒了?”
“醒是醒了,我刚给她擦了脸,只是人还糊涂着,认不得人。”李嬷嬷也跟了进来。
“早晨可用过饭食了?”云娇在床边坐下。
李嬷嬷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云娇瞧向床边的小几,那一水的水纹褐釉碗碟之中装着的菜肴,不是烧小羊,便是卤羊肉,要么是酱鸭子,烧肥鸡儿,七八样菜,愣是不见半分素。
便是身康体健之人,一大清早也不会用的这般油腻荤腥,况外祖母已是耄耋之年?且还身患重病。
这样的饭食,如何用的下去?
这般安排之人,定然是故意为之,但若是说出去却又挑不出错处来,这些大鱼大肉在外头穷苦人家来说,可是极好的,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可不就是给病人滋补的么?
云娇也不多言,给外祖母身后又添了个枕头,扶着她半坐着。
瞧着外祖母形容枯槁,双目浑浊,花白的发丝凌乱垂散,她心中一阵发堵。
外祖母这一生生男育女任劳任怨,年轻时也是沉稳干练,有勇有谋,不曾想到临了了,却过的这般凄凉。
“蒹葭,将那燕窝端进来。”云娇忍住心酸,伸手替外祖母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发丝。
“来了。”蒹葭应声走了进来,将碗递了过去。
“这……哪来的?”李嬷嬷忧心忡忡:“姑娘,你可别使银子出去买,惹恼了夫人不好……”
“嬷嬷莫要忧心,这是胜哥儿给我的。”云娇笑着解释,她晓得李嬷嬷是好意,怕自己与二舅母起了龃龉。
“那就好,那就好,胜哥儿是个好的,”李嬷嬷抹了把泪:“姑娘懂事,老夫人若是清醒着,定是欣慰的。”
云娇用勺子舀起一勺燕窝,放到唇边碰了碰,不烫。
将勺子送到钱老夫人嘴边:“婆奶奶,来吃早饭了。”
她从小便这般叫外祖母。
钱老夫人张嘴吃了一口,浑浊的眼瞧向云娇:“你是哪个?作甚叫我婆奶奶?我认不得你。”
“婆奶奶,我是娇儿!”云娇心中既无奈又酸涩,来了几日,外祖母便一直这般糊涂着,不见丝毫好转。
“胡说!”钱老夫人瞪她:“你才不是我的娇儿,我的娇儿,我的娇儿,她才这么高!”
说着伸手比划出一个身高。
云娇瞧着心中一酸,险些流出泪来,那是她当初离开外祖母时的身高,不曾想外祖母病成这般却还记着。
“好好好,我不是娇儿,”云娇顺着她,又抬起勺子:“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
“我的娇儿呢,快去看看云娇!”钱老夫人忽然推开跟前的碗勺,撑起身子要下床:“不能叫她喝了我的汤药,李嬷嬷你快些去拦着!”
云娇忙放下碗,伸手扶住钱老夫人,眼眶不由发红。
外祖母便是病的糊涂成这般,却还是惦记她的。
当初,她年幼不知事,见外祖母日日喝那褐色汤药,像是香甜的很。
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外祖母都留给她吃,偏偏这汤药也不说分些给她尝尝,她日日瞧着眼馋的紧,暗想这汤药的滋味定然是极好的,否则外祖母怎会连她都舍不得分上一口?
她越想越馋,总想寻个机会喝上一口。
一日趁着外祖母不留神,她总算如愿以偿,先抿一口见果然甜丝丝的,好喝的紧,她尝到了滋味,一发不可收拾,直将那碗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殊不知那汤药是外祖母用来消胸胀咳逆,下肺气的,里头搁了一味半夏汁,且因是主药,分量不少,另添了些辅药,佐之蜂蜜以润燥,是以药味甘甜。
云娇那时年岁尚小,那一碗汤药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便上吐下泻,口舌咽喉肿痛麻木,话也说不出,味也尝不出,她又痛又怕,吃不下饭,睡觉也不安稳,只昏昏躺着,醒来便难受的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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