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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风华正茂 第11节
    天下人皆知,当今皇上甫一生下便遭遇七王之乱,而他父王失败被杀,母妃自殉,是乐安公主一直护着年幼的侄儿,甚至还曾一起在民间隐姓埋名、相依为命了许久,才在战乱结束后得登大宝。
    这份经历和情谊,甚至比寻常的母子之情更甚,而也是这份经历和情谊,铸就了乐安如今的地位。
    春石兴致勃勃,小声询问冬梅姑姑乐安与帝王潜龙时的往事。
    冬梅姑姑上了年纪,最爱讲古,尤其在她看来尤为值得讲的乐安的得意过去,因此也不在乎小侍女僭越,只是乐安此时生着病,她要寸步不离守着才安心,没心思跟小侍女多说什么。
    “去去去,想听赶明儿给你讲,这会儿我还要伺候公主呢,别扰了公主休息!”
    “那说好了冬梅姑姑!”春石笑嘻嘻地脆声应下。
    ……
    侍女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到底只隔着一扇屏风,乐安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些,春石的钦羡与惊叹,冬梅姑姑的得意与理所应当。
    她唇线抿紧,随即松开,就这般微微笑着,陷入酣眠。
    *
    在御医和冬梅姑姑的精心(毋宁说过度)照料下,乐安的这场风寒不到一天便好全乎了,扔下厚被,走下病床,转眼就又是生龙活虎一条猛汉,呃,猛女。
    于是乐安便又开始寻思找什么乐子打发时间。
    结果,还没等她自个儿想到乐子,乐子便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礼部侍郎府老夫人请她喝茶。
    礼部侍郎,即齐庸言,礼部侍郎府上老夫人,即齐庸言他娘。
    也就是说,乐安的前婆婆,要请她喝茶。
    *
    喝茶,自然不单单是喝茶。
    首先喝茶的地儿,就既不是齐府,也不是公主府,而是两不搭边的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好,春日煦暖,寺庙香火繁盛,京城许多小姐夫人,都借着去寺庙上香之际玩耍踏青,因此无论齐老夫人还是乐安,去大慈恩寺都不稀奇,“碰巧”遇上了,就更不稀奇。
    乐安到时,齐老夫人已经在厢房等了许久。
    “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引乐安去厢房前,知客僧小声对乐安如此说道。
    闻言,乐安抬头看看日头:“现在是巳时没错吧?”
    知客僧点点头,又补充道:“那位辰时来的。”
    那就与她无关了。
    约的巳时,自个儿偏要早到,那总不能怪乐安没早来,叫她等那么久。
    乐安遂十分坦然地进了厢房。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盘腿端坐着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其实也并不如何老,齐老夫人当年成亲早,十四岁嫁人,十五岁就生了齐庸言,因此,如今也就五十四岁,比乐安大了十三岁。
    可她看着,却像比乐安大了三十岁。
    她穿着一身灰褐色衣衫,浑身无甚首饰,头发在脑后梳成个一丝不乱的髻,插两只样式简朴的檀木钗,脸上亦未敷粉,未描眉,面容清瘦而凝肃,面上道道浅纹仿佛厢房地板上的木纹,浑身乍一看,几乎与整个灰扑扑的厢房融为一体。
    而乐安,今日则穿了件明红的衫子,身上首饰虽不多,却也描了眉,涂了唇,想着这春日春景,便为了应景,叫侍女在鬓边别了一只绢花,红花称着乌发,仿佛静夜海棠。
    乐安一进门,便似一团流动的火,搅动了厢房凝滞的灰。
    而乐安清楚瞧见,齐老夫人在看到她的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跳了跳。
    乐安笑笑,面朝着齐老夫人坐下。
    坐也不像齐老夫人那般端坐,而是十分随意地,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随即单手支颐,看向齐老夫人。
    齐老夫人的眉头又跳了一跳。
    可她自然什么也不会说。
    不会说乐安的着装轻佻,不会说乐安的坐姿不端,因为没立场,因为没资格。
    所以她只是敛下了眉眼,开始倒茶。
    茶是刚沏的,温度正好,冉冉白汽自壶嘴里冒出,随着齐老夫人将碧绿的茶汤倒进茶盏里,鲜浓的茶香便溢满了一室。
    乐安叹了一声:“好茶。”
    “只是雨前,不是明前,跟公主常喝的比,算不得什么好茶。”齐老夫人微微欠身, “让公主见笑了。”
    明前是贡茶,雨前不是,以乐安的身份,贡茶自然易得,而齐庸言虽已官至礼部侍郎,但因为乐安的缘故,最近几年其实并不怎么得圣眷,年节时宫中赏赐群臣,李承平使小心眼,给齐庸言的都是第二等赏赐,其中并不包括贡茶。
    因此,如今,雨前便已经是齐家寻常能拿出的最好的茶了。
    “见笑什么。”乐安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明前雨前,一个滋味淡,一个滋味浓,只要茶叶好,炒茶手艺好,不过是喝茶人口味不同罢了,价格虽有贵贱,却不能因贵贱便断定好坏,我近日口淡,倒是更喜欢滋味浓些的雨前。”
    齐老夫人默了一瞬,随即低头道。
    “公主说的是,老身想的浅了。”
    乐安又喝了一口茶,懒得再跟她闲扯什么茶好茶坏,便将茶盏放下,斜睨一眼:
    “所以,找我何事?”
    这直截了当的问话,叫齐老夫人眉头又是一跳,屏了屏气,才道:“也无甚大事,只是春日——”
    “无事我便走了。”乐安作势起身,“本就是顺道来看看,既然无事了,我便去上香。”
    乐安还真是顺路来的。
    大慈恩寺是皇寺,是太/祖为感念慈母恩德而建,其后代代皇帝都常到大慈恩寺礼佛,乐安作为皇室公主,虽不怎么信佛,却也会每年做做样子,给她那早逝的连面都没见过的母亲上上香,因为大慈恩寺春景最好,便总在春天来,今年也恰巧刚到时候。
    不然,齐老夫人这个约,乐安应不应还真是两回事。
    而齐老夫人把约见地点定在这里,除了不引人注目外,也正是因为知道乐安这个习惯。
    齐老夫人这下眉头不跳了,却是连呼吸都窒了一窒,眼看乐安真要起身离开,终于忍不住扬声喊道:“公主!”
    乐安动作一停,挑眉。
    齐老夫人深吸一口气。
    “老身见公主,是想告诉您。”
    “我儿即将娶妻,已换了庚帖,婚期就定在下月,断无再更改之理。”
    乐安一愣,随即笑了。
    气的。
    “哦?我知道了,然后呢?继续说。”
    齐老夫人却不说了,嘴巴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她不说,乐安便替她说。
    “齐庸言娶不娶妻关我何事,犯得着劳动你特地跑一趟告知我?怎么,怕我对你儿子念念不忘,破坏你齐家娶新媳妇?还是前几日我不慎落水的事叫您产生了什么奇妙的误会?齐老夫人,您似乎忘了——”
    乐安声音拔高,下巴一扬:
    “当年,是我主动与齐庸言和离的。”
    念念不忘留在过去的,从来都是齐庸言,而不是她。
    说罢,乐安便转身离去。
    却在走出房门时,抬头便看见,厢房外的庭院里,一群穿地花红柳绿的姑娘。
    而乐安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着粉红衫子的,是那位跟齐庸言订婚的刘小姐。
    她站在一株西府海棠下,正面带浅笑,跟其他几个姑娘说着什么,粉白的花和少女粉白的脸,两相辉映,叫少女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添一分艳色。
    似乎察觉到什么,刘小姐忽然停下说笑,侧过脸来,正撞上乐安的视线。
    而刘小姐身边,方才跟她说话的女伴已经叫出声来。
    “老祖宗!”
    欢欢喜喜,甜甜脆脆的一声,还有点儿熟悉。
    这独特的叫法,一下子就叫乐安头皮发麻,想起一个人。
    往刘小姐旁边一瞅,果不其然,是那位河阳县主。
    且不止河阳县主,乐安再一瞅,发现什么宋国公家的、光禄寺卿家的、国子祭酒家的……她那几位牌搭子家的小姐,竟然一个不漏,统统在这儿。
    另外还有几个她看着眼熟的小姐,个个不是皇亲国戚,便是高门贵女。
    敢情是京城顶级贵女全集中在这儿了?
    第10章 私下从未见过
    这倒也不奇怪。
    大慈恩寺本就是春日热门踏青地,今日天气好,黄历上都写着宜出行,而贵女们有她们的固定圈子,相约一起出行游玩再正常不过,正巧碰上乐安出行这日,也再正常不过。
    可不正常的是,这里面夹了一个刘小姐。
    乐安记得,这位刘小姐是弘文馆刘大学士家的,和其他贵女们相比,这出身稍微低了一些。当然,这点问题不大,虽然低了些,却也不算低太多,何况红花也需绿叶配,顶级贵女圈也不是真就个个都是出身顶级,而是分个高低上下。
    但,不是说这位刘小姐以前一直养在老家,从未在京城露面?
    就算千桃宴一鸣惊人了下,这也才过去几天而已,以乐安对这些眼高于顶的小姑娘们的了解,怎么也不会这么快便接受一个陌生人融入她们的圈子。
    可看刘小姐的站位,还有方才与河阳几人说话的模样,又哪里是融不进去的样子。
    这可就有趣了。
    乐安看向那位刘小姐的眼神,陡然多了份兴味。
    然后这份兴味,便再次被纯真懵懂天真无邪的河阳县主打断。
    “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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