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这血。”
没有人说话。黄志远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将心底翻涌的愤怒和悲痛克制住之后才说:“这是你们同事的血!就在我们市局大门口,犯罪分子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这是能允许发生的事吗?
啊!维持社会秩序是我们的责任,而今天我们的同事居然在自己家里吃了黑枪!
从现在开始,咱们兰城市公安局,只办这一个案子,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人民群众?
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讨论咱们市局,敢动自己兄弟,我黄志远第一个不答应!
要是抓不到这个打?黑?枪的小畜生,咱们所有人都不用干了,丢人!听见了吗!”
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听见了」。
黄志远紧紧绷着五官,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骇然的杀气,厉声说:“出现场,开工!”
人群迅速涌动起来,大家应了一声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只是在处理那摊血迹的时候,鉴证科的人仍然颤抖了一下。
而黄志远则像一尾大鱼似的,于人群中逆流而上,绕开整栋大楼,一直游进了地下停车场。
陈强已经发动好了车子等他,两个人一路无言,径直开到了应呈家楼下,然后直奔一单元601。
他们一脚踹开大门,只见房间里空空如也,似乎全然没有活人存在过的痕迹。
——「傅璟瑜」不在。
黄志远终于狠狠一拳砸在墙头,啐骂了一句:“他妈的!让他跑了!”
陈强一边打电话报了失踪,一边拽住他就走:“走,找那小子。”
“谁?”
他目光一凛,一字一顿道:“傅璟瑜!”
——
事情发生得突然,江还被一个人晾在了审讯室。
黄志远就这么冲了进去,抬起手直奔江还,他微微颔首,一动不动,木然地坐着,甚至不会反抗。
那一拳落下之前的那一瞬,陈强堪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发什么疯!这个局长想被薅了是吧?”
“薅就薅!他娘的老子怂过?老子今天非要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不可!你给我撒开!”
“黄志远!你现在揍他有用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手,偏偏江还还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刚放下去的手忍不住又提了起来:“你欠揍是不是?我告诉你,现在谢霖中枪完全是你造成的!你最好烧香拜佛求爷告奶让他好好的,否则他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把你跟他埋一块!”
“应呈呢,他还好吗?”
陈强费了好大劲才拦住暴怒的黄志远,说:“受伤了,在医院。”
江还一个激灵,仿佛通了电似的猛一个抬头:“受伤了?很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陈强深深看了他一眼:“谢霖不值得你一问是吗?”
他低下头狠狠攥紧了手,不敢开口。他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欠下的这些鲜血了。
黄志远趁他这一个低头的机会和陈强互换了眼神,明确江还不会吃他这套,老老实实后退半步,把审讯的主战场交给了陈强。
现在市局这批新鲜血液都是他们一手训出来的,假如说应呈和谢霖的审讯默契是正在成长中逐渐改良的2.0版本,那么他和陈强的默契,就是战力满级搭配顶级属性的1.0成熟版。
这帮小子玩的可都是他们二老玩剩下的。只听陈强用慈祥缓和却字字珠玑的语调说:“谢霖在市局门口被人狙击,整个胸口被炸出个洞,子弹的碎片穿过他又炸到了应呈身上,他没事,但谢霖……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狙击手的身份。这一枪,等于是你开的。”
他颤抖起来:“我知道,是我的错。”
“不,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错的是我们,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为你做任何考虑。”
江还一颤,他的神思飞越,回到了当年那个永远也看不见黎明的深夜。还有……那个干净透彻的男孩。
陈强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当年的凶手了吗?其实我们什么都清楚。当年他也只是个孩子,能跑得出多远?
为什么最后我们放弃了?你好好想想是为了谁!
如果当年我们一逼到底让你说出真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错就错在不该对你这个孩子心软!谁能知道当年那个吓傻了的可怜受害者,会变成今天的从犯?”
他仍然记得当年应爱华把他送到傅家的那一天。他木然,呆滞,一问三不知,话也说不清楚,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而妈妈却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眼含热泪地把他拥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温柔而亲昵地用自己的鼻尖碰他的鼻尖。
八岁那年,她激动地不能自持,又哭又笑,最后把他的手捂在掌心亲了一下,说「我们终于见面了,你有家了宝贝」。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宝贝」,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凡尘间的真正童年该是什么模样。
但十年之后,十八岁那年,他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妈妈再见」,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这一走就没打算再回去。
陈强说得没错,错就错在他们当年不该为他着想。不该为了他的未来停止调查,不该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把他送到傅家,不该让他做了应呈的竹马,不该……不该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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