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呈还没有回话,他就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服,卑微到了尘埃里,带着祈求说,“我保证不会添麻烦!真的,别赶我走,求你了……就几天,好不好?”
应呈开门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原地,他缓缓抬头:“你以前……从不会这样说话。你不会求我,更不会……”
这样卑微。
他突然从后方环住了应呈的腰,把头抵在他肩上,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他耳后的敏感区,应呈仿佛触电似的僵直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听他在自己颈窝低声哀求,声音浸润在凄凉里,酝酿成一种沉闷的哭腔:“求你了……什么也别问,你就当,曾经的傅璟瑜真的已经死了。”
门把手自己弯了一下,是江还。他依然是那一身黑衣,平静得有些冷漠:“进来说吧。”
傅璟瑜这才匆忙松开手,别过脸站在了应呈身后,以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这位是?”
江还却突然十分自然地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不过你确实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江还,归还的还。”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我做过你。”
“什么?”
“应呈曾经为了查案,暂时把你的身份借给我用,所以我说我做过你。我曾经也是傅璟瑜。”
他「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先看了应呈一眼,这才伸出手试图握手,然而江还突然拿起了两个玻璃杯,甚至还特意示意了一下:“抱歉,我在找咖啡杯。”
说完,他就接着去厨房忙活了。应呈站在他们俩中间,恍惚觉得自己像个领儿媳见公婆的准新郎,重点是这亲妈对媳妇还有点若有似无的敌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正处在和情妇厮混被正宫捉奸在床的尴尬局面,是那个正瑟瑟发抖准备迎接一场乒乓球对打比赛的渣男。
当然了,他在乒乓球比赛里扮演的角色是那颗正准备双向奔赴左右挨打的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一把拽了傅璟瑜就走:“你给我过来。”
说完,他拉开衣柜把江还按照颜色深浅顺序帮他挂好的衣服全部撸下来扔到一边,然后「唰」一声把背板拉开,只见那面镜子被贴得密密麻麻,因为年岁久远纸张甚至已经开始发黄,每一张笔录,每一张现场照片,包括中间留白的框旁边那张灿烂的笑脸,都无不彰显着他日复一日的自我诘问,以及那堪称自我折磨的坚持。
“阿呈……”
“我干了什么?”应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红了眼眶,“我什么也没干!只是这十一年来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着这个案子!
我爸,你爸,我们身边所有的同学,朋友,所有人!
他们都认为是我弄丢了你!包括我自己!只要我那天跟你一起回家,你可能就不会被绑架可能就不会丢,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们一直都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可是偏偏只有那一天我让你一个人走了!
这十一年来在这个真正的绑架犯落网之前,在我心里我就是那个害死你的真凶!”
他并不止是为了他一个人,有时……他也是为了他自己。傅璟瑜死了,他也就死在那个没有尽头的夏天。
傅璟瑜要一个真相,他要的却是一个解脱。现在傅璟瑜复活了,那么……
那个被他亲手关押的少年,也该得到救赎。他太需要这个真相了。
“所以……璟瑜,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绑架了你?你又经历了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十一年来你到底在哪?告诉我。”
傅璟瑜又沉默了一会,随后才抬起头,痛苦地问:“你非要问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难道当年绑架你害了你的那些人不该被绳之以法吗?你这十一年来颠沛流离难道不该有个说法吗?”
他却果断地摇头:“我不想追究,我只想让这一切过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好不好?”
应呈一度被他这样的反应惊得无法开口,一种说不清由来的怒火几乎令他失去理智,冲淡了久别重逢的那种欢喜:“你以为受害者只有你一个吗?”
“好,你非要知道是吧?那就亲眼看看。”傅璟瑜一回头,发现江还手里端着玻璃杯装的咖啡就站在拐角处,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也并不在乎,只是缓缓拉起了袖子,只见他双手手臂布满伤痕,左手手腕处的割裂痕迹更是一条叠一条,身为刑警的应呈无比清楚这些伤痕形成的唯一原因,他摇了摇头,又迅速把袖子拉了下来,“别问了,也别逼我……求你了,阿呈,让它过去吧。”
应呈等了十一年的真相近在眼前,可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却让他无法再开口问出一句,只能紧紧攥住了手,滔天的悔恨和仇怨几乎将他吞没,溺亡前的窒息最终让他一拳裹着所有的情绪砸向墙头。
江还及时硬把热气腾腾的咖啡塞到他手里,以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又给了傅璟瑜一杯:“不好意思,实在没找到咖啡杯,将就一下。”
应呈这才神思归位,恍然想起——江还也是知情人。在他的推测里,江还应该也是傅璟瑜一案的知情者,假如那件案子的主犯确实是「X」,江还跟「X」又是有某种联系的,而他……似乎真的早就认识璟瑜,也事先知道璟瑜没死。
璟瑜的重生并没有让案子更清晰,反而……直接把这桩旧案推向了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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