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去找谁。
——
江还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是毫无知觉的。时间停滞了一会,锥心的刺痛感才一点点回笼,发觉苏月兰忘记拿走杯子,他便蹲下身去收拾,然后终于低低地哭了出来,难以遏制不断流淌的眼泪,颤抖着肩膀把杯子拢进怀里,仿佛是抱住了那个幼年时的自己。
他真的好想家。
想回家,想试卷上飘香的油墨,想操场上和某人打篮球的汗流浃背,想上课偷看他睡觉的侧脸,想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的名字。
他想家,更想那个少年的自己和他。
可家没了,少年也死了。
——
应呈一直到黄昏才回来,眼一瞥看见厨房料理台上放着一只保温杯,“咦”了一声:“你买了个保温杯?”
江还早就换回了那件雷打不动的黑色T恤,说:“不是,是你妈妈的,她忘记带走了。”
“我妈?哦对我给忘了,她说她今天来兰公大开讲座来着。”应呈说完,后知后觉地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惊道,“不对?你见过我妈了?”
江还点头「嗯」了一声,开了个玩笑:“还听她讲了你挺多糗事。”
他头发都快奓起来了:“什么?”
“阿姨说你小时候淘得没边,「你别动」三个字,「动」字还没说出口你就跑没影了。
小学第一场考试,考了50分,老师心疼,想办法给你凑了个60,你还回家跟你爸炫耀你老师可喜欢你了,单独就只给你加了十分,结果被你爸好一顿打……”
江还想着想着就笑了。也不知道就这水平,当年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应呈咬牙切齿:“我妈人呢!”
“走了。她有急事,等不到你就先走了。”
对话突然冷寂,应呈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还的笑脸,他发觉自家老妈来这一趟,自己的家庭地位显著降低,只好磨了磨牙:“今天听到的东西都别信,我妈写小说的,十句有九句都是杜撰。”
“我不觉得。我看过她的小说,法医系列写得特别真实。”
“你还追我妈的小说?”
江还点头,理所当然:“我很喜欢。”
“这么在意我爸我妈的事,怎么着,你江夫人这就打算跟未来婆婆寻找共同话题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应呈嘴里说不出人话。
“提前搞好关系,方便到时候你拖欠我工资不还,我还能找你妈要。”
应呈仿佛没长骨头,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就挂到了他脖子上,伸手去勾他下巴:“什么工资,乖,那叫彩礼。”
“房车写我名字,彩礼百万,少一分不嫁……”他也不躲,只是一摊手,理不直气也壮,“应大老板给钱。”
他怔了一下,立刻义正言辞地说:“咱们要破除这种封建落后的习俗,严重影响夫妻感情和睦,破坏社会安定和谐,这是社会的一大毒瘤,作为引领时代的新生力量,抵制彩礼,从我做起!”
“滚。”
他嘿嘿一笑,话题一转:“晚上有饭局,去不去?”
“饭局?你的饭局带我去,不太合适吧?”
应呈心道你不想留DNA,去了也不会动筷,当然不想去。
可问题叶青舟也不是无业游民,他禁毒支队哪能天天分人手出来盯着江还?
现在禁毒那边有案子在身,实在腾不出人手,索性发了条消息给他报备,让他自己顾一下江还,他也是没办法。
“没事,你去当个鹌鹑就行。陈局今天出院,在大排档定了桌请我们吃饭,哪有让他付钱的道理,我得赶紧过去买单,走不走?”
他只好应允:“那走吧。”
——
八月底的天是秋天的尾巴,一直到七八点,依然能见到一点光亮,惨淡惨淡的。
破旧的教堂里弥漫着灰尘与木头腐朽的气味,清冷的光芒从狭小的气窗倾洒而下,在耶稣受难像上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纱,垂首对饱受苦难的教众们投以温柔怜悯的圣慈目光,上帝公正无私的爱,在这样艰苦的地方依然是庄严神圣的。
慈祥的老牧师头发灰白,手捧一本古旧的《圣经》,附和着诡异的「噗噗」声,用生涩却激昂的英语哼唱着基督圣歌《奇异恩典》。
细微的灰尘在惨淡光芒里翩飞舞蹈,像小精灵似的上下腾跃,落地时却「啪」一声,绽开一朵小小的花——是血。
《奇异恩典》优雅而慈悲,鲜红的血却像小河一样流淌出去,踩着那曲调溅在地毯上,长椅上,耶稣受难像上,教众们的脸上,然后「噗」一声,随着锤子的挥动,一颗破碎的眼球就飞溅到了牧师的脚前。
他将《圣经》合上,眼含热泪,抬头看那圣像,激动得难以自持:“主啊!驱逐恶魔,救救他吧!”
满脸鲜血的教众们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开关,突然悲恸的痛哭起来,挥动着锤子齐齐道:“主啊!哈利路亚!”
“主啊!救救这个被撒旦挟持的孩子吧!他听不到圣音,他看不到主的降临,他被撒旦迷惑眼睛。
主啊!不要吝啬地拯救你的孩子吧!他无罪,他无错,他只是被撒旦抓住了,释放他吧,我的主!”
教众们又附和着说:“主啊!请赶走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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