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江还站在不远处,朝他挥了挥手,手里捏着他的手机,一条写着仓库地址的短信,刚刚编辑好了发给应呈。
于是又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五分,比绑匪预定的十点半还早了五分钟,但他觉得绑匪应该不会介意他的早到。
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怀着几乎慷慨赴死的心情,一步迈进了仓库,只觉这一脚踏进来,气温立刻下降了十度,被汗湿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背后,冰凉凉,黏腻腻,像糊了一块烂泥在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仓库堆满了货架和打包好的快递,门口来不及打包的东西乱七八糟摊了满地,似乎干活的人干到一半,因为什么事而走开了。
“你们在哪?我来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大喊了几声,只可惜无人回应,甚至因为过于空旷而传来了回音,只好又往仓库更深更阴冷的地方走去,“我带了钱!带了卡!你们在哪?出来!我女儿呢?小婧!”
仓库深处突然响起了低低的呜咽,他立刻分辨出那是苏婧的声音,连忙跑了过去,高档皮鞋在阴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了急促的响声。
“小婧!”
只见小姑娘头发也乱了,校服也脏了,一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雾蒙蒙的,被人一圈又一圈地用胶带缠在一把旧椅子上,藏在仓库最深处,用一整排纸箱挡得严严实实,双手被胶带缠在椅子把手上,就算她口袋里藏着那把小美工刀,也没机会拿出来用,这两个多小时已经让这个冷静而又聪明的小姑娘濒临崩溃,见到熟悉的爸爸,泪水更加汹涌地淌了下来,拼命挣扎。
苏程远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如雨下,哭得比自己的小女儿还要凄厉,蹲在地上先揭掉了苏婧嘴上的胶带,听她哇一声大哭起来,明明想安慰她不要哭,出口却先大骂了一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能干出这样自导自演的事来?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你哪里学来的,我花那么多钱送你去学校是学什么?学怎么自己绑架自己吗?”
撕心裂肺的责骂在空洞的仓库上方一次又一次地反弹回来,他骂完又跟着哭,实在忍不住,又多骂了一句:“你找死是不是!怎么有你这样不听话的!”
苏婧对绑架的恐惧大过了对东窗事发以后挨骂的恐惧,以至于满心只想回家,对其他的事情毫无打算,这一顿骂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看见苏程远身后悄然接近的黑影,才终于惊声尖叫:“爸爸!”
他一回头,迎面就是一闷棍打在头上,力道之大把他掀翻在地转了两个圈才停下,血从额角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他又听见苏婧的哭喊,连忙摸出了那张银行卡:“钱!钱给你!我把警察甩开了,你可以拿了钱就走,警察抓不住你的,放过我和孩子吧!”
铁棍拖曳在地上,发出沉闷而独特的摩擦声,苏程远感觉到手里的银行卡被拿走了,松了口气往脸上一抹,睁眼却见迎面又落下一棍,下意识抬手就挡,骨骼断裂的「咔嚓」声格外清晰,疼得他倒在地上打滚,差点当场昏过去。
苏婧又哭喊了一声「爸爸」,几乎要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
绑匪依然戴着棉布口罩,怒骂了一句「闭嘴」,孩子却哭得更凶,他于是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苏程远眯着眼只见孩子吐出来一颗白晃晃的牙,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又见他掏出了刀,转向了尖声哭喊的孩子,她吓得剧烈挣扎起来,脸上的疼也感觉不到了,只顾尖叫着喊爸爸,苏程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往前一扑,扭打在一起,很快又被一个过肩沙包似的摔在了地上,对方一脚踩上他已经折断的手臂,疼得他失声惊叫,然后用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对方裤腿:“求求你……放过孩子,至少放过孩子……求你……”
绑匪并不说话,角落里却有人骂了一句「快点」,他似乎十分惧怕自己的同伴,立马把铁棍一丢,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没有任何犹豫,苏婧瞪大眼睛,亲眼看着那把又细又长的水果刀就这么捅进了苏程远的腹部,她尖叫嘶吼着喊爸爸,只见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瘦弱不堪的男人这会居然青筋暴突,一把把人推出老远,然后从伤口拔出刀来,溅了一地的血,跌跌撞撞,用沾满血的手迅速割开了苏婧手腕上的胶带,含糊不清:“小婧,没事了,没事了……有爸爸在,你跑,跑!”
「咚」的一声闷响,粗重的铁棍一下子砸在他肩上,他又「咚」一声跪倒在地,转身抱住绑匪一起往地上倒去:“小婧……跑!快跑!”
她终于腾出手,掏出口袋里那把迷你的天蓝色小美工刀,割开胶带,见爸爸还在奋力拖延时间,被绑匪压在身下掐住了脖子,这个继承了苏家冷静血脉的九岁小姑娘以异于常人的速度飞快思考,无比清晰的一点是,如今这个局面全部是她一手造成,是她害的就是她害的,就算她是个孩子也无法逃脱事实的谴责,于是举着小刀上前两步,觉得胜算还不够大,又飞快跑去捡起了那把沾满爸爸鲜血的水果刀,然后直挺挺捅进绑匪的裤?裆——
安全讲座上,警察叔叔教过,面对歹徒时应该攻击哪个部位。
绑匪杀猪似的嚎叫了一声,然后僵直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像极了被切掉一截的毛虫,角落里传来了一声质问:“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吗,这都解决不了?废物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