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沦陷的消息在第二天傍晚传来。
当时众人正在马嵬驿十里外的长亭休息。时年被迫骑了两天的马,忍耐已经快到极限,正在祈祷这折磨可赶紧结束吧。布里斯却过来说:“安禄山大军已于两个时辰前进驻长安城。”
聂城举着水袋随意喝了口水。“意料之中,安禄山的动作比我想的还慢了一点。”
时年却没有他这么平静。虽然离开时就料到了。可真听到消息,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那座举世无双的雄城,已经落入叛军手中了吗……
她举目。望向长安的方向。入目却只有葳蕤青山,不见长安。
怅然地回过头,却对上聂城审视的目光。她一愣,“怎么了?”
聂城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昨晚我交代你的事。有结果了吗?”
时年下意识想到昨晚。漫天星光下,她却被杨广的话弄得方寸大乱,几乎是落荒而逃,更别说继续做什么尝试了。
非但如此,她今天一整天都有意无意躲着杨广,不为别的。实在是心虚……
聂城还看着她,时年想了想,试探道:“队长。我们一定得消除他的记忆吗?不消除……可以吗?”
聂城眉头一皱,反问:“你说呢?”
时年肩膀一耷拉,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当然不可以了。只要杨广还留着这段记忆,那么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甘愿认命,他们的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
她不自觉望向长亭外,杨广一身青衣、负手而立,正眺望远方的山水。他这个打扮很飘逸,让时年想起中秋那夜,含元殿前,男人青衣潇然、吹奏玉笛。
那一刻,不似玩弄权术的金殿太子,反而像是潇洒疏狂、仗剑独行的侠客。
接触得越多,时年越发现杨广身上有很多和自己最初想象的不一样的地方。就好像历史上的他,明明写得出素雅清丽、如出水芙蓉的诗句,却又醉心权力、喜好奢靡,为求上位不择手段。
那样矛盾。让人忍不住探究。
有随从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杨广随意点头,侧眸却正撞上时年的目光。
她回过神,立刻紧张地移开,男人却扬扬眉,笑了。
他挥手示意随从退下,然后走到时年旁边。聂城还站在一侧,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后,聂城耸耸肩,和布里斯一起退到了另一边。
杨广这才好整以暇转向时年,感受到男人灼灼含笑的目光,时年强自镇定,“有、有事?”
“饿不饿?”
时年不料他一开口竟是这个,呆了下才说:“还好,刚吃了点东西。”
“现在赶路,只有一些简单的干粮,你不爱吃也吃一点。等此间事了,回去就好了。”
时年有点惊讶。男人语气体贴,不是之前和她调情时那种虚伪的温柔,竟透出股真切的关心。其实今天时年也发觉了,虽然她没有理杨广,他却一直关注着她,见她骑马累了就吩咐休息,吃饭时也让随从把干粮里最好的一部分拿过来给她,现在还来说这个。
男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温柔耐心。
她盯着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像羽毛般飘来飘去,她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抓住它时,他却忽然按住她的头,恶劣一笑,“毕竟,你如果饿病了,我带着会很麻烦。”
时年:……我就知道!
她哼哼地生闷气,却听杨广说:“前面就是马嵬驿了。”
“是……”
“李隆基他们今夜在那里歇息。”
“嗯……”这是杨广随从打探来的消息,皇帝车驾已于半个时辰前停在马嵬驿,所以他们才会选在这里休息。
“想看热闹吗?”
“嗯……嗯?什么热闹???”
杨广目光清明,仿佛洞穿,“忘了我给你说的了吗?这一路一定会出事。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那儿了。”
她当然知道马嵬驿会出事,这是因为她知晓历史。可杨广居然也能猜到。
如果不是他提前有安排,那就是这人的政治敏锐度简直高到可怕……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马嵬驿。
这是距离长安城一百一十多里的一处小驿站,天色已晚,驿站外驻扎着大军,火把连天,将它重重拱卫住。虽然是逃亡,但毕竟是皇帝的车马,阵势还是相当惊人。
杨广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定定望着这边,时年紧张地扯扯他袖子,“你到底想看什么?”
杨广扯下她的手,反手握入掌中,“小点声。你想被发现吗?”
她当然不想被发现,可冒着大险跑来这里的到底是谁啊?而且说话就说话,你又牵我手干什么!
时年垂着眼皮,想挣开他的手。杨广发现了,也看到女孩脸上隐约的不好意思,眼中滑过笑意。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大军昨日凌晨从长安出逃,到今晚已有两日,饥饿疲敝,定然生怨。你说,他们这怨气会向谁发?”
向谁发?时年脑中闪过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史书记载,大军抵达马嵬驿后发生哗变,愤怒的士兵首先斩杀了宰相杨国忠,并将他乱刀分尸,头颅于西门外示众。
想到这儿,时年捂住嘴,有点想吐。
她没有说,但在心底深处,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来马嵬驿。安史之乱虽然提前了半年,但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事都在按照历史轨迹发展,所以,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今夜这里也将发生那起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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