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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4)
    原来真的只是碰了一下,一触即分的那种碰,只有一点温热残留在手心。
    她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店主去拿食材的侧影。
    女孩其实是逃课出来的。
    半个月前,家中发生了一场大变故。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每日的生活也是一成不变,她却始终有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
    今天学校午休时,她照例坐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发呆。偏头向外看,忽然间发现天气特别好。
    天蓝得像从色盘上拉出的渐变,扑面的风带着熏熏然的夏意。
    操场上有男生争分夺秒地打篮球,里面大概有个格外耀眼的,做了个什么动作,引得观战女生哄笑出来。
    水瓶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恰好刺进女孩眼中,她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
    大家都很快乐。
    怎么能这么快乐呢。
    循规蹈矩的女孩,生平第一次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她竟然逃课了。
    她离开学校,漫无目的地坐上一班公交,又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这条街,坐在了一家奇奇怪怪的餐馆里。
    稍矮些的店主正认认真真去做一盘炒鸡蛋,高个子男人并不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地靠墙看着小店主。
    只很偶尔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小店主不小心把一小块碎蛋铲到锅外边去的时候。
    炒鸡蛋很简单,不多时,热腾腾的一盘便被送到了面前,小店主面无表情道:好了。
    女孩有些哑然。
    这盘炒鸡蛋卖相并不好,说不出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毕竟在她的想象中,炒鸡蛋好像也没法儿炒得多么的高大上。
    而且这蛋里连一抹葱花都没有,有几小片显露出一点点焦黑的痕迹,火候把握似乎也挺欠缺。
    但女孩莫名觉得挺亲切的。
    她并不会抱怨什么,低低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口。
    片刻后,她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怔忡片刻,抬起头,对着邱秋弯起眼睛道:很好吃。
    邱秋学着她,也做了个笑的表情。
    店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钟豫似乎察觉到什么,站在墙角遍览全屋,那些弹幕瞬间暂停开小会活动,不敢出声了。
    他狐疑地看了眼邱秋那口普普通通的锅,拿手擦了一下锅边蛋屑,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你在干什么?邱秋正回头,惊讶道。
    唔,钟豫当着客人的面,并不打算说什么:去给人家倒杯水。
    邱秋恍然点头:哦。
    女孩拿到水,腼腆地笑了笑。
    一盘炒蛋没多少,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此刻拿着筷子,好一会儿都没动。
    我妈妈,前不久去世了。她轻声说着,搁下筷子。
    啊。邱秋应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定定看她。
    其实她病了很久,我们都知道,这一天不会远。我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真的离开以后,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明明每天还是上学,放学,做作业她以前一直住在医院,我也没有很常见到她。爸爸和我说,我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女孩轻轻说着,手指搭在杯壁上:但我还是,变得很想她。一想到就会,非常的难过。
    她眼眶微微红了,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很特别的人吧。
    屋内一片安静,窗外有鸟鸣响起。
    片刻后,女孩深呼吸一口,抬头笑了笑:谢谢你,炒鸡蛋很好吃,吃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不用谢。邱秋一本正经地看她,说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女孩付完信用点,很快离开,邱秋俯身拿了盘子,一转身差点和监护人撞个正着。
    钟豫眼神不善,举着勺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咸了。
    啊,是吗?邱秋惊讶,凑到他跟前伸出小舌头,在勺子面儿上一舔,咂咂嘴道:好像是有一点,但她很喜欢啊。
    钟豫:
    他看着手里的勺子,莫名觉得有点烫手,不耐地啧了一声,扔进水池。
    邱秋眼里浮现笑意: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客人觉得好吃?
    钟豫狐疑看他。
    因为,那是我特意为她做的啊。邱秋很快公布答案,小眼神里满是得意。
    他这话说得太认真,钟豫眯起眼睛,心中蹦出无数念头。片刻后,他直接伸手抹了下锅铲上沾着的一小片蛋,放进嘴里磨了磨。
    应该没加什么奇怪的调味料。
    总体还算正常,谈不上好吃,有点咸。
    除此之外钟豫紧紧皱眉。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很难准确用味觉捕捉,更遑论用语言形容。
    与其说是味道,更接近精神感受,虽然微弱得转瞬即逝。
    钟豫没忘,邱秋不是人,他是个怪物。
    他的味觉系统和常人差别极大,说过人类难以理解他之类的话。
    邱秋自有一套评判标准,认为路边摊的包子比顶级餐厅梦鲤乡的菜更好吃,也对他亲手做食物时表现过极大的兴趣和喜爱。
    钟豫曾经想过,邱秋是不是对食物的制作过程有感应,但这种过程具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制作食物也能用上这种感官天赋吗?
    你想吃吗?邱秋眼睛微微发亮:刚刚那份炒鸡蛋是专门给客人做的,做的是她想要的,所以你觉得不好吃。要是你当客人,我也给你做你喜欢的。
    钟豫顿时气得脑仁疼:当客人,我还得付钱是吧。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啊。
    邱秋啊了一声,登时有些愧疚起来。
    想想监护人的鸡蛋宴,刚刚做的绿豆凉糕邱秋遂勉为其难道:那、那我给你做。你要先给我尝一口。
    什么东西?钟豫感觉自己面对着邱秋,每天都在各种震惊。
    尝
    谁?钟豫道。
    你啊。邱秋说:我得尝一口,才知道你想要什么。
    钟豫盯着他看了足足三分钟,大眼瞪小眼,瞪到邱秋开始跃跃欲试想上手了,忽然急速后退,眨眼间闪到了店门口。
    不用了,别碰我。钟豫冷酷拒绝:吃你自己去吧。
    说罢直接消失。
    邱秋:
    四面八方的文字泡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亮起。
    【逃了】【他逃了】【逃得好快啊】【还是黑店店主厉害】【黑店名副其实】【我的投诉怎么还没被受理?】
    邱秋伴着背景,微微眯了眯眼睛。
    当夜,藤萝街在夜幕中沉睡。
    白楼外起了阵风,杂乱的灌木和树藤摇出恼人的动静,像要把屋内的睡意震走一般。
    百叶窗内,月光被缝隙割成一条条,落在长沙发上,又流向地面。
    光触及不到的黑暗处,钟豫睡得不怎么安稳。
    腰间很热。
    像有细微呼吸打在颈后。
    手脚发沉,无法动弹,一如他曾经无数次陷入的噩梦,那种被控制的、束缚的感觉,如同勒在脖颈上的锁链。
    钟豫呼吸渐沉,精壮的肌肉逐渐绷紧,显出鲜明起伏。片刻后,眼球终于不堪重负,颤动几下,猛地睁开眼睛。
    钟豫眼中一片血丝,与邱秋四目相对。
    对方缠着他的手臂,整个身体斜压下来,几乎贴在他身上。
    干什么?他哑声,浑身僵硬。
    钟豫哥哥。邱秋眼神一派正经:尝一口,就一口,好吗?
    不好。钟豫斩钉截铁。
    好吗?邱秋又问。
    滚。钟豫说。
    钟豫甩掉邱秋,翻身下床,乱七八糟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凉水一浇,身上发紧的感觉褪去不少,他缓缓呼了口气,找回些神智。
    出去一看,小怪物还坐在他床上,盘腿,期待地看着他,乍一看别提多乖巧了。
    但怪物就是怪物,半夜爬上来要尝他一口,这是人干的事!?
    钟豫惯常被骂不做人,第一次面对比他还不是人的东西,太阳穴微微抽痛。
    他靠着卫生间门和邱秋互相瞪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我记得,你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是个果冻吧。钟豫道。
    邱秋茫然重复:果冻?
    你现在变成原形,也给我尝尝什么味儿。礼尚往来,人类规则。他气压颇低地威胁:快点。
    第14章
    钟豫以为邱秋会想都不想就答应,毕竟他领教过这家伙对吃什么尝什么的巨大执著。
    给他做吃的就是老板,不然连罐奶粉都要藏起来;一般情况下从来不主动理他,今天食欲上来了倒学会了夜袭。
    都夜袭了,变个形算什么?
    没想到邱秋却发了好半天呆,小脸儿慢慢垮下去,眼睛都不亮了。
    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不行。
    凭什么?钟豫冷笑:我就要尝。不是你好吗好吗好吗的时候了?
    邱秋视线一晃,忽然往后挪了两下,飞快下床。
    他扒着床边蹲下,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钟豫。
    那模样,像回到了几天前,他第一次带包子进来的时候,言行充满试探。
    不是、钟豫震惊:你还真怕我把你吃了?
    邱秋没说话,半天才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地说:不是。不变。
    钟豫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小怪物的意思。
    哦,是不肯变原形。
    可他那原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么?全北辰基地的人都见过。一只脑袋那么大的果冻。
    实验基地的录像设备是尖端科技,影像中的果冻细节纤毫毕现,钟豫现在还记得它的颜色介于蓝和绿之间,被剔透的果冻质地稀释,很淡。
    后来这家伙很快变了人形,做测试时也坚持以人形做,钟豫见到邱秋时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
    难道深渊恶魔也有某种忌讳?
    床边,邱秋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今天不该来的。
    监护人太讨厌了。
    尝不到就尝不到吧,反正监护人已经香了这么多天,他多少习惯了这诱人的味道。
    如果不是在店里说到这件事,让他产生了一些期待和联想,他也没那么急切地要闯进来。以后这个房间还是不要进了
    邱秋想着,眼睛不由瞟了眼门边,却见监护人动作奇快地闪身过去,把门咔哒一声锁上。
    邱秋惊呆!
    变。
    钟豫往床边一坐,像只被惊醒了便不肯再睡去的恶龙,抱臂说着十分可怖的话:你不变,我不动。不想尝了也得尝,没有反悔的道理。
    邱秋缓缓将眼睛瞪得圆,几乎把单眼皮都撑得没了形迹,表情堪称罕见。
    某位恶龙不为所动,看着还有点开心似的,笑了笑道:怎么?玩儿不起?
    窗外又起了阵风,似乎有什么东西打了窗户一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邱秋心中略略焦躁起来,抿起嘴:不要。
    理由。钟豫冷下脸。
    邱秋便又不说话了。
    两人像在比谁更有耐心一样,一个侧坐,一个蹲着。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去身形,百叶窗切出的银色横格渐渐隐去。
    邱秋观察钟豫。
    他从来就没真正讨厌过监护人,因为他很香。邱秋直觉喜欢香香的人类,这是没什么道理的。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想在监护人面前变成原形。
    很恶心。不知过了多久,邱秋垂下眼睫,声音平淡中带了点失落:你不会喜欢的。
    什么?钟豫一时竟没理解他的意思。
    恶魔们都这么说。变形科粘液种的史莱姆很恶心。邱秋说:大家都不喜欢史莱姆,没什么好看的。
    没有人喜欢史莱姆。
    没有人碰过他,也很少有人正眼瞧他。恶魔们遇见一只粘稠蠕动的透明小生物 ,要么踩扁,要么绕道,就连跺脚都会带点泄愤的意味。
    邱秋习惯了,却也很孤独。
    他留着香喷喷的监护人,就是想和这个人类说说话,万一人类看到自己原形,变得不香了那不是亏大了么。
    把他吃掉都不能弥补。
    邱秋乱七八糟地想着,半晌没听到监护人的回答,心中惴惴不安。
    刚想要抬眼看,便听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应答。
    少废话,快点变。钟豫哑声道:快让我看看有多恶心。
    邱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想再说废话。
    他有些生气地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我给你看了,你要给我尝。
    快点。钟豫语气不耐烦。
    人形少年舔了舔上颚,而后缓缓融化。
    先是手掌变得透明,之后便蠕动,收缩。不一会儿,一只大果冻从衣物里探出身来。
    那或许不该叫果冻。
    比起果冻,它更灵性,形状像水一样可以自由变化。但接触到硬面,又表现出十足的弹性,压下又膨起的样子,几乎能触及到人类手痒的天性。
    钟豫呼吸一窒,视线死死将团子钉着。
    邱秋气呼呼道: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