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锅热过两次的饭菜送到正房,夫妻洗过手,坐下吃饭。
即使是夫妻独对,孟云晖依然坐得端正笔直,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夹菜的动作、吃茶的姿势,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
杨娴贞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柔声道:“官人,衣裳……”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孟云晖一口打断,“只是件穿旧的衣裳,你不必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吃过饭后,孟云晖没留在房里安歇,转身去了书房,“娘子先睡吧,我要抄一篇折子。”
杨娴贞等了一夜。
摇曳的烛火映在茜色床帐上,罩下一片朦胧的昏黄光晕,她鬓发松散,合衣半倚在床栏上,从天黑等到天亮,眸光黯然。
次日清晨鼓楼钟声响起,丫头们起身洒扫庭院,间壁人家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孟云晖始终没回房。
那件旧襕衫,被他锁进书房的大衣箱里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给杨娴贞赔罪:“小姐,都怪我。”
杨娴贞对着铜镜拢拢发鬓,淡淡道:“一件衣裳罢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表情是不在乎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曾天真地猜测,那件衣裳可能是婆婆为孟云晖缝补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重视那件旧衣。
然而,他捧着衣裳出门的时候,喃喃念了句古诗,声音压得很低很模糊,但杨娴贞还是听清楚了。
他念的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刻苦勤学一年多,杨娴贞已经能认得几百字了,巧的是,她前几天刚背过这首唐诗。
她明白,孟云晖口中念的是风波菱枝,心里想的却是下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即使知道相思无益,只是徒然,他仍旧念念不忘,愿意为之惆怅终生。
何方闺秀,能令孟云晖辗转反侧,生就如此刻骨的情思?
看那件衣裳的成色,应该是孟云晖在老家时结识的女子。
杨娴贞攥紧梳篦,默默道:不过是少年往事而已。
三天后,杨娴贞回娘家省亲。
本来是打算住上五六天,和姨娘好好团聚的。
这天,大太太忽然把她叫到正院,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你阿爷很器重女婿,任命已经下来了,你早点回去,预备盘缠,收拾行李铺盖,女婿本来就是南方来的,倒是不怕他适应不了。”
杨娴贞一头雾水,孟云晖是庶吉士,一介文官,根本不用赴外地当差呀?还是阿爷另有打算,想把他下放到地方郡县去?
姨娘怕耽误她的事,催她即刻动身。
杨娴贞回到闹市中的小宅院时,孟云晖已经把行李家伙事安排好了。
他头戴笠帽,脚踏靴鞋,一身珠子褐湖罗夹袍,衣冠齐整,眉目端正,匆匆和她话别:“今年天气反常,南方多地水患频发,我熟知长江中下游水系,朝廷命我随工部郎中、主事南下,协助治理水患。”
青年夫妻,乍然分离,杨娴贞忍不住眼圈一红,“官人何时返家?”
孟云晖看她一眼,眼眸微垂:“冬天前能赶回来。”
想了想,他又道:“我不在家时,你小心门户,看劳奴仆,不许他们生事。要是害怕,你可以回娘家暂住,等我回来,再去杨府接你。”
交待完这些,他吩咐随行差役启程,神情平静,没有一丝不舍留恋。
甚至他心里还有些微的雀跃和欢喜,这一次,他不必藏头露尾,可以堂而皇之带走三娘,顺便取回孙天佑和金蔷薇手里的书信。
孟云晖眼眸深处的喜悦没有逃过杨娴贞的眼睛。
她目送丈夫远去,转身进屋,吩咐丫头关门闭户。她哪里也不去,这里是她的家,她要守着这里,直到孟云晖回来。
少年时的刻骨铭心又如何?孟云晖还不是娶了她?
孟云晖和杨家的男人一样,在他心里,仕途是第一位的。她是杨阁老的孙女儿,仅凭这一点,哪怕对方是个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绝世美人,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就算孟云晖此次回乡归来时,把那女子一并带回顺天府,杨娴贞也不怕。
她在太太身边当了五年的学生,耳濡目染,学会的不仅仅只是管理内务的本领,知道该怎么对付妾室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记得这件被孟娘子弄脏的衣裳,不是三娘补的啊。
话说,今天暴雨,穿着短裤的我好冷,可能没有二更,大家别等二更啊,免得失望,我要去加件长裤。
☆、第124章 结局章(3)
七月十五, 于信奉道家的人来说,是中元节,对笃信佛理的人来说,则是盂兰盆斋会。
瑶江县人既拜菩萨, 也信符水能治病救人,和尚道士在他们看来是一家,干脆中元节、盂兰盆法会一起过。白天挎着提篮去山边烧包袱祭祀祖先鬼神, 夜里划着小船在江上放河灯祈福消灾。
都是为感怀逝去的亲人,也算殊途同归。
吃过早饭,李绮节和宝珠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叠金元宝。
把粗糙的纸钱卷起来,两头往中间一塞,轻轻一捏, 就折出元宝的大致形状了, 这是预备傍晚送出去烧给先人们的。除了纸钱、金元宝, 还要剪几件冥衣, 然后把纸钱、金元宝和冥衣封进一个个独立的纸袋里——纸袋是和纸钱冥币一块儿出售的——最后在纸袋封面上写下逝者的名姓。人们认为这样先人们就能收到子孙的供奉,不用在地底下挨饿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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