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 杏树、桃树、李树渐渐褪去粉艳, 繁盛的枝叶间挂满青涩果实。
一转眼,又是南风树树熟枇杷的初夏时节。
这天日头晴好,李绮节没出门, 梳家常发髻,斜簪两枝梅花形玉花头簪,着浅霞色单衫,竹根青芍药花罗竖领袄,毛青布裙,挽起衣袖,和宝珠在庭间煮梅子。
滚沸的开水在陶罐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梅子之间冒着欢快的气泡。
丫头进院通报,说孟五叔和五娘子领着仆从,挑了两担金黄的枇杷果,送到孙府门前,人已经进来了。
李绮节掀开小圆盖,往陶罐里撒下一大把紫苏叶,“官人在不在书房?”
孙天佑吃过早饭就去外院了,说是要出门,这时候不知道动没动身。
丫头道:“官人在书房招待孟五叔和跟着他们一道来的孟十郎。”
杏花盛放时节,春闱发榜之时,孟云晖已经高中进士,然后按照魏先生的指点,频繁和京师的文人儒者来往。上个月经魏先生的知交好友从中牵线,孟云晖已经娶得佳妇,巧的是,新娘子姓杨,不过这个杨和杨天保的杨不一样,当朝首辅也姓杨,杨小姐是首辅的庶孙女。
首辅家的孙女儿,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小姐,对瑶江县人来说,也和天上的仙女、宫里的公主娘娘差不多。
现在县里已经兴起一种谣言,说孟云晖是文曲星转世,生来就是要考状元、娶公主的。孟家祖坟前有几棵棕榈树长得很茂盛,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的,反正所有人都认为那几棵棕榈树是保佑孟云晖考得赐进士出身的仙树。于是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纷纷前去折取棕榈叶、棕榈果实、棕榈皮,拿回家煮水,给家中读书的孩儿喝,让孩儿能够变得更聪明。还有大胆的,想趁着月黑风高,把棕榈树挖走,移植到自家祖坟里去。
短短几天,孟家的祖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孟家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祖坟重新修葺一新,在周围盖起高高的围墙,每天派人看守,以防宵小偷挖棕榈树。
当然,这笔重修祖坟的钱钞是孟家人自愿捐献的,别姓的人家想捐钱,他们孟家人还不收呢!孟家人相信,修好了祖坟,福运还是会眷顾他们孟家儿郎。
孟云晖借助新科进士的势头和与杨家的姻亲关系,一举跨入权贵阶层。虽然他殿试的名次不算很理想,但仍然不耽误他成为新晋进士中名声最响亮的俊杰。有杨家撑腰,他不必担心被随便指派个前途晦暗的外差。
果然任命出来,孟云晖留在京中担任庶吉士。
庶吉士专隶于翰林院。春闱过后,进士及第的一甲者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甲、三甲中资质优秀的人通过考核,授予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短期职位,看似平常,但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是天子近臣,未来的内阁重臣储备来源,明朝历代内阁辅臣,大多数出自翰林院。
可以说,有庶吉士这个高起点,孟云晖手握权柄之日,指日可待。
他寒窗十年,一举成名,又得娶贵妇,仕途顺畅,真可谓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嗣子平步青云,孟举人依旧还是那个古怪清高的孟举人,不爱和俗人打交道,每天看看书,谈谈禅,三五不时钻进深山和某个隐居的老友相会,神龙见首不见尾。
孟娘子倒是得意了一阵,不过想想孟云晖人前憨厚、人后阴狠的性子,她很快偃旗息鼓,整天忧心忡忡,就怕孟云晖哪天带着贵小姐回家拜宗祠,趁机收拾她。
孟云晖杏榜有名之后,每天到孟家拜访的女眷多不胜数,孟娘子白天忙着和客人周旋,夜里辗转反侧,连做梦都在想该怎么讨好孟云晖的新媳妇。几个月下来,人瘦得如枯竹一般,再不复以往趾高气扬,县里人还夸她,说她不愧是进士的母亲,气度比以前沉静多了,一看就是有大智慧的。
孟十二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得罪孟云晖,与其担心孟云晖怎么报复他,不如趁着孟云晖不在,好好享受眼前的快活日子。在市井中结识一堆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每天早出晚归,无所事事,游荡懒散,斗鸡走狗,先开始只是不务正业,吊儿郎当,到后来,竟然至于赌博吃酒、眠花卧柳起来,只差没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
县里人背后指指点点,没人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孟十二。虽然孟云晖名声响亮,但人家远在京师,谁晓得能不能照应没有血缘的兄弟?何况周围邻居街坊都知道孟云晖和孟十二关系不睦。为了闺女的终身幸福着想,宁可找个穷苦一点的女婿,也不能把只会东游西逛的浪荡子招进家门。
孟十二如此不成器,孟娘子和孟春芳急得冒火,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连家法都请出来了,孟十二就是好赖不听,软硬不吃。
到最后,孟娘子只能拉着孟春芳的手,嚎啕大哭:“你这个弟弟以后怕是不成了!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呢!现在看来,以后没人看顾他,他说不定只能去讨饭过活!七娘啊,如果哪天我和你阿爷不在了,你看在我们两老的份上,别舍不得一碗饭,只要你弟弟能吃饱穿暖,我在地底下也安心。”
这些事是周桃姑从孟家妯娌那里听来,然后回家学给李绮节听的。
孟家人觉得孟娘子和孟十二是咎由自取,因为孟云晖考中进士后,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孟家其他儿郎,比如一直和他关系亲近的孟十郎等人。孟十郎没有犹豫,果断辞掉自己的差事,成为孟云晖的专职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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