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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明显有意作弄人,看李绮节将将站稳,又故技重施,吩咐船工再度逼近。
    小船摇晃得愈发剧烈,李绮节四肢酸软无力,摇摇晃晃间,根本没法站稳。
    孟云晖看她脸色发白、站立不稳,一咬牙,一手拉着她的右边手腕,另一只手隔着厚厚的袄子,挽住她的胳膊。
    顷刻间两人挨得极近,孟云晖觉得自己可能也晕船了,因为他的脑子一团浆糊一般,昏昏沉沉,找不到重心。
    李绮节不会凫水,生怕跌进水里,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稳住小船上,没有注意到孟云晖的异样。
    船夫连声咒骂,小船终于稳当下来。
    李绮节察觉到自己和孟云晖近乎搂抱,连忙抽身后退一步。
    孟云晖读书应当很刻苦,因为她方才可以感觉到他指节间带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奇怪的是,不止握笔执书的几根手指,他的手掌关节处也有老茧。
    只有常年练习持弓、拉弦、射箭的人,左手手掌关节和右手的食指、中指上会长满老茧。
    秀才老爷不是应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吗?
    正自疑惑,对面一只大船上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笑耳语,继而响起一声冷冽的戏谑:“哟,大白天的,孟大才子这是在跟哪家小娘子扁舟相会呐?搂得可真紧。”
    孟云晖脸上一阵烧热,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心虚,平时的机灵沉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几步挡在李绮节身前,不让画舫上的人窥见她的容貌,压低声道:“是我的几个同窗,他们和我闹着玩儿呢,你先进船舱去。“
    李绮节抬头望向画舫,朱漆栏杆,雕花舱壁,船上四面挂了柳绿色银丝纱,影影绰绰,华丽别致。
    纱帐轻扬间,依稀可以看到船尾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个个头戴绢布网巾,身着翠蓝、娇绿色大袖春罗直身,体面端庄,好不风流。
    众人簇拥着当中一个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显然少年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正主。
    少年清瘦挺拔,但却生了一张肉嘟嘟的圆脸,无形间添了几分稚气,粗看会以为是个憨厚可亲的邻家弟弟,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他目光阴冷,一脸凶悍。
    李绮节这会子脑发沉,头发晕,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看到满身煞气的少年,那就是针尖对麦芒,丝毫不想退让,当即冷哼一声,朗声道:“表哥别瞒我,那几个人和你有过节吧?堂堂士子学生,饱读诗书,熟知圣人教诲,理应比别人更懂得礼义廉耻才对。他们倒好,专以取笑别人为乐,连没上过学堂的稚子小儿都不如了,也配得上他们身上那套衣裳?“
    大明朝的男人,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明骚的一代汉子。
    往往一朝一代,女人们的衣裳、发型、妆容会随着潮流而不断改变,男人们的服饰则基本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无非是衫袍外衣而已。
    明朝的男人与众不同,他们对服饰的严格划分详细得让平民百姓无所适从。他们的服饰风格华丽,变化极多,短短十几年间就可能翻出个新花样,是历朝历代中唯一一个男子服饰变化能和女人们媲美的。
    时下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谁能认得几个字,旁人都要高看他一眼。虽然县学的学子们也照常吃喝拉撒,但就是比其他人尊贵些,仿佛只要沾了读书二字,说话就像是带了仙气。
    读书人自持身份,除了非常注重名声之外,对穿衣打扮、衣食住行的要求也非常之高,读书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和普通老百姓彻底区分开,才能昭显他们的高人一等。
    士子们的穿衣打扮,是有严格规定和详细制度的,只有考□□名的士子能穿直裰、戴方巾,襕衫是秀才标配,还有关于纱帽、头巾的种种忌讳,一点都不能马虎。
    当下的读书人把衣裳看得非常重要,衣裳就是名片,穿什么衣裳,代表着穿衣人的身份和地位。
    这和后代穿名牌和穿地摊货的分别不同。穿名牌的人偶尔心血来潮,也能穿穿地摊货,穿地摊货的人攒够钱了,名牌大衣名牌包包不过是唾手可得。
    可在古代,一个跑江湖、做生意的市侩商人如果敢穿一身襕衫出门,绝对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而一个读书人如果没有一两身体面的细布衣裳,穿一身短打衣裤出门,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便羞得头顶冒烟了。
    李绮节不想和读书人对骂,读书人总能从书中的断篇残句中找到可以佐证自己观点的圣人金句,然后引经据典,喋喋不休,她肚子里的存货少,骂不过他们。
    所以她专挑读书人的衣裳说事。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士子们的衣裳确实好看,样式风骚,颜色大胆,花花绿绿缠金绣线,方寸大的地方都满绣了精致的纹样。
    可惜却穿在了一群狂妄自大的蠢货身上,实在可惜。
    李绮节一字一句,说得铿锵响亮,掷地有声,话音里满怀鄙视和厌恶。
    画舫上的士子们见她一个女儿家竟然敢讽刺他们这帮高高在上的读书人,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个个勃然变色,愤愤不平。
    几人走到船头,张开血盆大口,正想开口讥讽李绮节不守规矩,大白天和孟云晖拉拉扯扯,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
    却是李绮节说完一通话后,眼圈倏地一红,捂着脸颊,嘤嘤哭泣:“阿爷,对面那只船上的人欺负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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