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姐罗里吧嗦说了半车子话,看李绮节面上虽然倔强,但一直默默站着停训,自觉出了口恶气,心中畅快不少,抓起什锦攒心盒子里的果子,往袖子里塞,直把袖子里的口袋塞得鼓鼓的,一壁往外走,一壁道,“今天你阿爷不在家,我就不多坐了,等李相公回来,和他说一声,大后日老太爷大寿,县老爷也要出席,请他来府上吃酒。”
语气有些纡尊降贵,仿佛多了个县老爷,他们杨家就成贵人了。
宝珠嘴里殷勤答应着,客客气气送高大姐主仆两个出门。
进宝收拾桌上吃剩下的盘盏碗碟,啧啧两声:“还说他们是大户人家呢,鸡蛋全吃光了!”
吃鸡蛋茶是有规矩的。主人家给的荷包蛋越多,就越显示出对客人的重视。一般是一碗两个或是四个荷包蛋,八个是待客的最高礼仪。
而客人吃鸡蛋茶时,不能全部吃完,必须剩下一两个,全部吃光是很失礼的。
李绮节伸长脖子去看:孟娘子和高大姐吃过的茶碗都干干净净,连汤水都没剩下,倒是丫头荷花吃过的茶碗里头还泡着一枚荷包蛋。
李绮节嗤笑一声:看来,杨家想改换门庭,任重而道远啊!
☆、第5章 足球
是夜酉时三刻,葫芦巷深处响起一阵悦耳铃音。
古人认为铜铃可以辟邪,夜晚出行时必定会佩戴铃铛,用来驱邪庇佑。二来在马车、牛车、驴车上系铜铃,走动时铃音先行,也可提醒路人,避免车马行人碰撞,减少车祸发生的可能。
李绮节听着熟悉的铃音,眼睛一亮:肯定是李乙回来了。
连忙吹灭灯烛,钻进姜黄色绣虫草鸟兽的蚊帐里,拉上竹叶青满绣团花纹薄被,闭上眼睛装睡。
李乙和李子恒父子俩赶着一牛车收来的棉花、蚕茧、苎麻、山货,回到家中来。
宝珠披了件夹衣,点上油灯,下楼来和进宝一起打开院门,将父子俩让进院子。
进宝把灯笼挂到桂花树的枝杈上,照亮整个院子,帮着卸货。
李子恒手里掂着两个油纸包裹,往进宝手心里一塞:“搁到灶房去,扎红绳的是甜口的枣泥麻饼,扎白绳的是咸口的梅菜肉饼,别放混了啊!”
进宝按着李绮节的吩咐,故意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像往常一般机灵,接了包裹,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李乙没瞧见李绮节下楼来,心里疑惑,卸了车上货物,问在一旁帮忙搬棉花的宝珠:“三娘呢?又跑出去看别人耍蹴鞠了?”
古代的蹴鞠运动曾经风行一时,上至九五至尊,下到贩夫走卒,闲暇时都会以蹴鞠为乐。蹴鞠艺人的收入很高,踢得好的可以扬名立万,甚至能够出入皇宫,成为天子近臣。
宋朝时已经形成一套非常成熟的蹴鞠比赛体系,有遍布全国各地的蹴鞠行会——圆社。
圆社会定期组织蹴鞠比赛、选拔年轻有为的蹴鞠人才、评定蹴鞠的技术等级,有些相当于现代的足球俱乐部和青训学校。
当时达官贵人和民间百姓都争相把家中子弟送入圆社学习蹴鞠技艺,并以此为荣,就像现代父母攒钱给家中孩子报外语、钢琴培训班一样。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严禁军队里的兵士玩蹴鞠,违者会被砍掉双脚。中国的蹴鞠运动自此开始逐渐衰落,到清朝时,上流社会中已经找不到蹴鞠的身影。
如果蹴鞠运动没有式微,说不定后世的中国会成为足球霸主,老百姓们就不用为国足操碎心了。
不过这只是李绮节私底下的腹诽罢了。
军队的制度暂时还没波及到民间,瑶江县人仍然喜爱蹴鞠。县里一帮无所事事的浮浪子弟,闲极无聊,隔三差五会约在一起踢蹴鞠,连深闺妇人们中也有会踢球的。
女子注重名声,小娘子们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但瑶江县的民风还算开化,不会总把未出阁的闺女拘在绣楼里。但逢蹴鞠比赛,大胆的小娘子们都会前去围观,坐在两边酒肆的二楼厢房看热闹。夜里暮色|降临,小贩商人在沿街摆起货摊,正好可以在酒肆里吃茶点、看花灯。
这种游玩无伤大雅,通常都由哪家德高望重的太太夫人带领,包下整座酒肆二楼,不许外男进去。
间壁孟娘子就曾带着葫芦巷里的几家闺秀去酒肆玩过几回。
李绮节每次去看蹴鞠比赛都很高兴,看她的架势,似乎也想下场和那些少年公子较量一下脚法。
李乙知道李绮节闲不住,以为她溜出去同闺中姐妹们一起玩耍去了。
宝珠把眼眶揉得通红,装出一副委屈神情,迟疑着道:“三娘不舒服,在床上躺着,且下不了床。”
李乙皱眉道:“怎么又病了?是不是偷嘴吃了凉东西,把肚子吃坏了?”
一壁说着话,一壁走进里间房里。
宝珠将房内的一盏大油灯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
李乙一言不发,直接握着一盏油灯,走到楼上厢房来。
先去看过李绮节,见她正合目酣睡,便没打搅,静静看了片刻,帮她掖好踢翻的被角,才下楼去。
房门关上时,李绮节偷偷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嗤嗤偷笑:对付李乙这种看着好说话、其实古板得要死的老顽固,绝对不能硬碰硬,只能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高大姐已经摆明了看不上她,她还没嫁进杨家,婆媳关系就够她喝一壶了。就算不能拒绝这门亲事,怎么也得先让李乙知道她的委屈,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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