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的考察结束,一行人原路返回帝都。一天后就是年三十,私人飞机落地后,大家都要搭乘自己的航班回家过年。在场的每个人都在互道“新年快乐”,半个月无间相处,一起同吃同睡,欢笑离别,临分别时,大家竟都有些舍不得。
告别完毕,薛怀瑜替骁潇拖着她的小箱子,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向登机口走去。她已经和家里说好,今年一定回家过年,一个小时后,飞往成都的航班就要起飞。
望着她穿着蓬松的、米白色羽绒服的瘦小身影在前方晃动,他几次想要叫住她,却不知道如果她回头,两人还能说点什么。通往登机口的路很长,可是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安检口,她终于停了下来,回过头不看他,只低着头轻轻说“到这里就好了,你快回去吧。还有,嗯,新年快乐!”
他也低头看她,看她头顶那颗丸子发髻在他眼前一摇一晃,然后轻轻说,“好。新年快乐。”
“嗯。那……再见!”她接过自己的黄色行李箱,还是不看他。
正要转身,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她回头,那双小鹿一般的迷蒙大眼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看着她半响,终归只是笑了笑,嘱咐一句“注意安全,别着凉了。”
她点点头,继续转身,向前走去。
也许只能这样吧,他忽然想起一句话——loveisthehandthaantstotouch,buttakesback——爱是想碰触,却又收回的手。
他自嘲的一笑,终究他们还是要回到现实,回到最初的模样。而他,还是那个劣迹斑斑的,故人而已。
那个小人儿走到安检口,进门,把箱子放上去,站立,等待检验,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他远远看着,等待她再一次消失的时候。
安静的候机厅里人潮汹涌,四周的欢聚别离都似乎与这两人无关,他就这么看着她,而她也知道身后那束目光胶着。忽然,已经站到安检台上的她,把原本伸开的双手放了下来,站在安检员跟前,犹豫了几秒。大姐疑惑的看着她,问了句什么,她歉意的微笑一下,向对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见她弯下腰取回自己的箱子,沿着来路,慢吞吞的折返了过来。
忘了东西了?他愣了一瞬,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定定看向她,神色变幻,渐渐的唇角的弧度扬起,不,是越来越大的微笑开来,有一种快要喷薄欲出的喜悦。
她也正看着他,神情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但是,当看见他光华透亮的眼眸中,足以蛊惑人心的鼓励笑意时,什么犹豫、什么惶恐,统统都消失了,她看见自己扔下箱子,快步向他奔去,而他,正坚定的舒展开双臂等待着,灰色的风衣如双翼般在空气中招展开来,以一种迎接的姿态……
时隔整整七年,两个相爱的人,终于在机场大厅,紧紧的,无比珍重的拥抱在了一起,这一刻,不再有猜疑,不再有怨怼,更不再悲伤……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埋在这副坚实的怀抱里,贪婪的嗅着那股熟悉的男子气息。气味的记忆是可怕的,哪怕她可以忘记他的脸,忘记曾经的记忆,唯独这股足以令人彻底安定下来的气息,一直让她念念不忘,至死方休。一瞬间,她雾气蒙蒙的大眼湿润开来,弥漫在他的衬衣上,不知是悲是喜。
许久,她抬起头来,水汽弥漫的看着他。他忍不住心疼的在眼睛上珍重的印上一吻,低声说“进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安排人去机场接你。”
她摇了摇头,道“先别联系我,我需要再想一想,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毕竟……你知道,这次我想要慎重考虑。”
他神色一紧,静静看了她许久,终于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好,这次换我等你,等你确定心意,好不好。”
她小心的解释道“怀瑜,你的心思,我的心思我想我们都不用解释,只是这次一切都太快,快到出乎我意料,因为,我想好好考虑清楚,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理解的轻轻啄了她额头一下,“其实并不快,我们浪费了七年时间,早就足够让我们看清楚。不过,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会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她点点头道“但是,在这之前,不要联系我,更别见我,我需要时间安静的想一想。好吗?”
他深深望向她,似乎想从那双晶亮乌黑的眼中看见未来的样子,最终,还是只有无奈的吸一口气,吐出,叹道“好。我等你。”说完,替她提起箱子,向安检口走去。
回到家,父母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如同与他们分别的两年,只是短短两周而已。骁潇忽然很满足于这样的温暖,满足于拖着一身疲累回家,有人煲了汤等你,有人静静坐在电视前,不在意上面演的是什么,而一直在意那一声门响。
她把这种想法归结为年纪大了,可是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越懂一粥一饭的不易,才知道所有喧闹后的寂寥,才懂有一个人心甘情愿推掉所有应酬和琐事,只为与你同桌而食的珍贵。无论这个人是父母,还是谁。
所以,她发现自己很想、很想他。
吃饭时候想起他做的菜,看电视会想和他指着无聊的肥皂剧嘲笑一番,玩手机也想把自己的战绩对他炫耀炫耀,就连睡觉,也忍不住怀念他的体温,他的耳语,甚至他清浅的呼吸……
她想,他应该也在想她,想她这大半个月和自己相处的点滴,想这大半年两人说过的每句话。因为知道他也会想她,有这样的自信,所以她的思念来得毫无顾忌。她决定要任由自己肆无忌惮的想他,慢慢的,品尝这种久违的烧灼和期待。
爸妈很快发现女儿的种种异样,在她第无数次和老妈说着话,忽然就变得沉默的时候,于是忍了很久的老妈,终于把饭桌上的话题由明天后天和谁相亲,变成了“你是不是总算有对象了?”
骁潇立刻矢口否认。自己没有撒谎啊,确实没有对象,只是彼此有好感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没想到这个解释还是让老妈顿时眼冒金光,立刻连珠炮的开始发问“快,说说,是个什么人?”
“男人。”她言简意赅,继续扒饭。
“我当然知道是个男人!难道我生的女儿还会是个什么同性恋!”老妈翻个白眼。
哟,不错,老妈还知道同性恋这个名词,骁潇默默为老妈点个赞。
“骁潇,我是问你啊,他多大年纪,搞什么工作的?哎,别吃啦快说!”老妈急不可耐。
“唔,应该,三十六七?我没问过。也是个做生意的。”
老妈撇撇嘴,“也就是不几年都四十岁了啊,年纪老了点。再说做生意也不太好,忙,将来你们俩都忙,谁顾家呢!哎,算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们先看看人再说。”老妈想想继续问“那他家里做什么呢?”
“做生意,全家都做生意。”骁潇继续吃饭。
“哎呀,一家子做生意,那得多市侩呢,我看不好!”老妈继续表达不满“那他妈妈呢,也做生意?”
“不是,做什么不知道,不过两位老人早离婚了。”
“哎呀!离婚家庭出来的孩子啊,靠不靠谱啊,会不会家暴呀,很多家庭离婚就是因为这个!他从小耳濡目染的,现在虽然对你好,难说以后哦!”
老妈明显社会新闻看太多,脑子不对路,骁潇也翻个白眼,干脆一举讲完“不但他爸妈离婚了,他也离过婚,行了吧!”
老妈一听,简直要晕了!
“哎呀呀,你这孩子,千挑万挑,挑了个歪瓜裂枣!离过婚的你也要,你是傻了吗?你看看自己,我们千辛万苦培养你长大,长得也好,能力也好,现在还弄这么大一间公司,眼看都可以上市了,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在个人问题上,就这么不开窍呢!”
“他其实也……”骁潇忍不住辩解。
老妈讲完简直不给骁潇任何解释的机会,不等她说完立刻问“孩子呢?他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有个女孩。”骁潇诚实的说,想想又解释一句“不过不是他亲生的。”
“哇呀呀!我就说嘛,这种家庭出来的,还有不乱的吗?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有孩子,居然是人家带来的,天哪,我和你爸就是听听都头疼,这种人怎么可能把你嫁过去!骁潇,你就别傻了,趁还没怎么呢,赶紧结束!你们的关系,必须掐死在萌芽状态!婚姻这种事,你必须得听我们的!
哎呀,你还是不懂事啊,他看你年轻漂亮、还有点钱,肯定变着法讨好你呀!你是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就哄乖了,可我们老人家当然是见多识广的,这种满肚子都是盘算的人家,你嫁了他肯定要吃大亏的!”
老妈一通咆哮,完全不再听任何解释,坚决要求骁潇表态不再搭理他。这次连一向寡言的老爸也十分支持老妈的观点,不等老妈发表完就严肃的告诫骁潇,这种背景故事复杂的男人,自己家完全不予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