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骁潇看见一张俊美无比的脸正皱着浓眉看着自己,见她醒来,似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薛总?”她的嗓子发涩,干哑无比,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醒了?”薛怀瑜轻声问道“还有没有不舒服?”
“我好多了。”她哑着嗓子回答,试图起身,发现身子软软的,还没完全恢复,只好放弃挣扎乖乖躺下。
偏头看看,原来是在酒店的房间里,而自己,嗯?好像只穿着一件酒店的浴袍!再看薛怀瑜,也穿着同样一件浴袍。
“你吐了,裙子交给酒店拿去清洗。还有,我的衣服也弄脏了。”他明白她所想,主动解释道,“我请服务员替你换的。”
“哦,谢谢你。不然今天真不知道怎么收场!”骁潇撑着着乌黑晶亮的眸子真诚的感谢道,“他们在酒里放了东西,不然不会这样的,真的,我酒量其实不错。”
“不然?不然他们会有其他办法把你放倒。对于一个没有底线的人,要算计你这样的小姑娘,实在太过容易。”薛怀瑜有些生气。眼前这个女孩平时看起来那么机灵,到底社会经验太少,老胡那样的人,哪里是她招架得住的,居然不知死活去陪人家喝酒!
骁潇赧然,“我平时也不会跟这号人打交道……这次实在没办法,他欠着款,我又急需用钱……”
“你急需用钱?多少?”
“十万……没事,会有办法的。”
“你要十万做什么?”他闷闷的问。
三言两语也说不完,骁潇言简意赅的说“我们定了套房子,可是孙奕把首付款弄没了,现在还欠着高利贷。”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买房了?是要订婚了?心里莫名涌上一阵不快。可自己又凭什么不高兴呢?他摇摇头,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卡号!”薛怀瑜冷冷的说。
“什么?”骁潇一下没反应过来,转瞬明白了,嘴巴一下张大,“啊?这不合适吧,薛总!我没什么值钱的抵押给你,哪天还得上也不知道,不能白借你的,算了算了,我另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又出什么事的话还有今天这样的运气吗?看着她傻傻的样子,整个人柔柔弱弱嵌在雪白的枕头里,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如同透明,薛怀瑜实在不忍再指责她。“给我卡号。放心,不是白借给你,今后再遇上有什么用得上你的,你得第一时间出现!”
“哦,当然当然,绝不推辞了!如果您私下有什么图要找我接私活我也义不容辞!”骁潇这下安心了,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忙不迭继续献媚“我还会剪片子,做特效,可以帮您策划一个婚礼微电影!”说完忽然想起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忙改口“宝宝满月或者周岁也可以!”
“不必!说卡号。”薛怀瑜语气更冷了一度。
“哦,那……好吧,卡号是xxxx,谢谢你,真的!”她小心翼翼的说。
心里多天以来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说话也轻松很多。
“薛总,哦不,怀瑜大哥。”骁潇好奇心起来了,收都收不住。“我发现你话很少耶,语速也慢。你不是在国内长大的吗?”
“我十六岁去的美国。”他缓缓的说。
“哦,难怪。那你英文很好喽!”骁潇了然。
“都不好。我的语言……从小就有些障碍。”“为什么?”骁潇不解,双手撑着头,趴在枕头上看着他。薛怀瑜侧坐在床沿,半透明琥珀色眸子似乎发着光,目光深幽的凝视着夜空,挺直的鼻梁,整齐的鬓角,薄削的唇角在柔和的灯光下影出一道朗硬的弧线。真是个俊朗的男人啊,骁潇偷偷赞叹。
这边薛怀瑜终于决定开口似的,缓缓说道“我这一代的父辈们能有今天,许多都是在那个年代牺牲了太多,背水一战闯荡出来的。”他的声音很低,在夜凉如水的仲夏夜,如一首古琴轻缓响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父亲带着我母亲和我,从陕北农村来到了这里。因为那时候,一大家子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一家三口因为爸爸读过几年书,被奶奶赶到城里谋生。我爸没办法,在建筑工地打短工,我妈妈因为长得漂亮,被一家酒店录用了。本来,这样的日子也可以将就。”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缓慢的语气说道“可我母亲被一个华侨看上了。那个人我没见过,听说几乎是个侏儒。可家里太穷了,那个年代,一个出国的机会是一个普通农民盼都盼不来的。我母亲……还是选择离开了那时候才四岁的我。”
原来一个光鲜的表象下,常常有着不为人知的晦暗过往。骁潇专注的回望他,夜色下凝重的面容,不见悲喜。
“我爸开头那年非常堕落,酗酒,打架,有时候也……打我。”他顿了顿,试图把那段伤痛的岁月一笔带过。“后来,他跟着朋友学着摆摊倒卖小商品,粮油,日用品,还有电子表,什么赚钱做什么。后来慢慢的有了点钱,成了名副其实的倒爷。”
似乎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过往,薛怀瑜停了一会儿,陷入沉思。
“刚开始摆摊的时候,我爸每天早出晚归,不得不把我带在身边。他忙他的没空管我,怕我走丢了,就用这么长一根绳子把我拴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一丈来长。“没人理我,我只能抠面前地上的泥玩儿。那会儿我还小,饿了什么都往嘴里塞。吃过废纸,果皮,还吃过蚂蚁。”
“有一次,公安来了,他们那群一块儿摆摊的人抱着东西就撒,匆忙间把我忘了。我被拴着跑不了,急的直哭。公安叔叔好心把我带回去,等着家长来认。可我在公安局足足等了五天他才来,当时他说他觉着我在公安局有吃有喝的,挺放心。”他轻轻笑了笑,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公安批评了他一顿,让他把我领回去了。他不敢再带着我出摊儿,就把我一个人锁家里。很小的出租房,门窗封的严严实实,我一个人在里边儿,无事可干。记得那时候我只有一本小人书,是关于“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他心情好的时候给我念过一遍,我就一个人努力学着认上面的字,反复的看图,用一截很短的铅笔,不停在墙上画书里的小人儿。就这么一遍一遍的画,我想象着和小人们聊天儿,打架。”
骁潇听得心情沉重,问“那你每天吃什么呢?”
“馒头,几乎每天都是。他出门前会留下两个馒头。可冬天没有暖气,我缩在床上,啃那个冻的很硬的馒头。夏天的时候,经常馒头已经馊了,我就着凉水一样把它咽下去。有几次他去外地进货了,晚上回不来,忘了关照隔壁的奶奶,我饿极了什么都吃过……你知道吗?”薛怀瑜转头看看骁潇,“肥皂条的味道是世上最恶心的,糊在嘴里吐都吐不出来。”
骁潇眼眶红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久远年代前的瘦弱男孩仿佛就在眼前,背对着她,一遍遍在斑驳的白墙上沉默的画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饥饿、孤寂的童年时光。
她实在不忍再听下去,轻轻伸出手,覆住那只紧紧抠住床沿的手。那是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分明的骨节,干净圆润的指甲,现在就握在她掌心下,冰凉的渗出薄汗。她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捂住这只手,企图为他那段无边寂寞的寒冷岁月,带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掌心那只手轻轻瑟缩了一下,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缓缓握住了她的。
此刻无关风月,他仅仅想从那双柔软纤细的小手中寻到一点不曾有过的暖意,化雨入心,以抗拒过去、未来那漫长无边的凄清岁月。
过了许久,他转过身,“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大了吗。”他勉强笑着说,反倒安慰起她来。
“那段时候导致你讲话困难的吗?”骁潇不忘初衷,继续问。
“也许吧。后来我就这么长到八岁,几乎不太会说话。隔壁奶奶觉得不妥,逼着我爸把我送到学校去了。”
“到学校好了吗?”她追问。
“不太好。”他摇摇头,“我长得很瘦小,又不说话,没有人搭理我,除了揍我的时候。我那时候学会一招,挨打的时候就流鼻血,流很多,满脸都是,看起来很惨,别人看了就会少揍几下。”他笑起来,居然还能笑。“可能是身体太紧张了,自发的应激反应。”
“别说了,你把我弄哭了……”骁潇哽咽起来。
“好好,不说了。我编故事呢,你就当真了!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薛怀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口才原来有这么好,可以把小女孩惹哭,顿时哭笑不得。
他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了,“累了吧,要不睡一会儿?你电话什么的都没有,这样送你回学校又不妥当,只好开了个房间,你放心,绝不是我这个大叔对你有什么企图。”他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
“对了!”骁潇这才想起倒下前还通知了莫莉,完了完了,这会儿人家指不定还在满世界找她呢!
电话刚拨过去就听见莫莉的尖叫“死女人你还活着呢!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你现在怎么样?”确认骁潇没事后才松了口气说“你一个大活人丢了,我没办法刚才只好通知孙奕,他这会儿去警察局报案去了,你完了,我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你真够作的,还陪老男人喝酒?你这蠢女人,干这个合适吗?”
赶紧给她留了地址,骁潇一个头两个大。完了,最不想让孙奕知道偏偏还让他知道了。这个爆脾气的主,还不定怎么发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