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波宛转,似笑还嗔,听过去半真半假的,叫李玄寂无从分辨,只能沉默以待。
风吹着,雨水斜斜地落下,水雾四溅,如白色轻纱笼罩四方,一切皆在雨里,无所逃避。
“玄寂叔叔。”谢云嫣忽然叫了一声,抬起手,将一样东西抛了过来。
李玄寂下意识地接住了。
那东西落入他的手心,发出一点清脆的“叮当”声,又是一枚小金铃。
“这是第二件事情,玄寂叔叔,您别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我看雨吧。”谢云嫣指着外面的雨水,轻声道,“前有菩提度化处,后有观音明镜台,云沉空山,雨落禅院,此景你与我共赏,亦是人生乐事。”
她温柔地笑着:“赏花、赏雨,我还想和您一起赏雪、赏风,赏尽这世间万般景色,现在不行的话,不急,我等您,总会等到的,我还年轻,这一生那么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您说是吗?”
李玄寂不能回答,他把手收到袖子中,紧紧地抓住了那枚小铃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能伸出手去,不能摸一摸她。
她即人间胜景,却只可远观。
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在这个小小的庵堂里,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希望雨不要停,一直下着,这样他才有理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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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八日,陈济登门求见。
这位大理寺卿来的时候,不在白天,却偷偷摸摸地在大半夜。
那时节,雨已经停了,秋意更浓,并不太冷,那股凉薄的味道却一直渗透到人的骨子里去,叫人无端萧索。
陈济在外面只等候了片刻,李玄寂立即出来,在书房接见了他。
陈济捧着一叠宗卷呈给李玄寂。
“此乃殿下吩咐之事,下官幸不辱命,这里头有各色人证的供词,两封信是当年往来的证据,贿赂的财物,能够问得出来的,已经登记在册,银两不可考,其中一幅秋溟山居图挂在朱府的正厅,一尊文殊菩萨持经翡翠佛像五年前由朱家的大太太送到法觉寺供奉,这两样东西,下官最近亲自去看过,皆还在。”
他顿了一下,又指了指外头:“另有一个人证,当年撞死在谢家门前的一个举人,他的父母妻小得了钱财都不再声张,只有他一个兄长气愤不过,偷偷藏下了举证的物件,如今也愿意出面指认当年胁迫他弟弟去闹事的人,下官把他带来了,交由王爷处置,这天下,也只有王爷能护得他周全。”
李玄寂慢慢地翻看那一叠厚厚的宗卷,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陈济揣度李玄寂的神情,心下有些忐忑,见李玄寂良久不语,他又取出了一方乌木匣子,恭恭敬敬地放到李玄寂的案上。
“此圣物归还殿下,若无此物,下官也不可能取得这些证物,但如今事情已经捅出去了,下官怯弱,只敢查到这一步,求王爷高抬贵手,不要再令下官为难,来日若圣驾面前问起,下官也只敢推说不知而已。”
李玄寂并没有动怒,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朱家?朱太尉?他能有这般手段?谢鹤林按理也是个老狐狸,怎么就栽在他的手里了?”
此间只有两人,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一下,把地上的影子映得飘忽不定。
陈济推后了两步,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压低了声音:“当年在舞弊中得利的,皆为世家权贵子弟,其父兄亲族在朝为官,欠了朱家的情,就得为朱家说话,先帝彼时多年病重,不问朝政,但屡有传言,先帝尝曰‘太子不类朕,恐不能负江山’,欲改立储君位,如今这位陛下,正是朱家的血脉……”
他说到这里,就住了口,终究是大不韪,他不敢再往下了。
李玄寂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语气平静:“这些事情,你能想得到,谢鹤林不可能想不到。”
陈济苦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外人总道老师精明圆滑,是个老狐狸,其实他最是迂腐,明知如此,他却执意出头揭穿舞弊之事,应该早就料到了后果,朱家一手遮天,骇人听闻,若不推个有分量的替罪羊出来,怎么能服天下士子人心,老师一死,朱家出了恶气,那些不知情的士子也满意了,皆大欢喜。”
陈济摇了摇头,还是弓着腰,却一步一步向外挪去:“殿下,这些事情,下官出了这个门就不知道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当年还是太子时,就断了老师有罪,那他就是有罪,万万翻身不得,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慎之、慎之。”
李玄寂垂下眼帘,沉思片刻,突兀地笑了一下:“他们原先都想岔了,本王以为,这天下,应是李家列祖列宗和先帝传给皇上的天下,却不是朱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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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李玄寂入宫求见光启帝。
天色尚早,才蒙蒙亮,光启帝刚起来,还在寝宫中,闻言有些惊讶:“玄寂有什么要事吗?这般十万火急。”
他自诩是个温和的兄长,对李玄寂一向亲近,当下道:“让他进来吧,朕也许久未见他了,甚是想念。”
宫人传了燕王觐见。
李玄寂今日过来,和往常也没有什么差别,他总是一袭玄黑衣袍,神色严肃,整个人看过去都是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
光启帝赐了座,笑着道:“你去了燕州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太皇前两天还和朕提起你,难得这几年四海安定,没什么战事,你要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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