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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1
    昨天晚上你姑姑第二次中风了,暂无生命危险,但如果可能的话,建议你们尽早过来。洛德。
    2
    收到电报后埃莉诺立即通知了罗迪,现在他们正一起坐火车赶往h庄园。
    最近一星期,从那里回来以后,埃莉诺不常见到罗迪。在他们仅有的两次短暂会面中,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拘束感。罗迪曾送花给她——一大束长梗玫瑰。对他来说这是不寻常的。在他们一次共进晚餐时,他似乎比平时更加殷勤,询问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帮她穿脱大衣。埃莉诺觉得他好像在扮演一个戏剧里的角色——忠实的未婚夫的角色。
    然后,她对自己说,别傻了,没什么不对劲的,是你自己疑神疑鬼!都是你那可恶的、斤斤计较的、占有欲的头脑在作祟。
    于是她对他的态度比过去更加冷淡,更加疏远。
    现在,在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下,他们摆脱了拘束,又自然地聊天了。
    罗迪说:“可怜的老太太,我们那几天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还那么好。”
    埃莉诺说:“我真的为她难过。我知道她是多么讨厌生病,而且,我想现在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她会非常讨厌这种身体不能自主的状况!我觉得,罗迪,人应该拥有选择解脱的权利——只要是他们自己真正想要的就行。”
    罗迪说:“我同意。这是真正文明的举措。我们会给动物实施安乐死帮助它们摆脱痛苦。但是人类不允许安乐死,也许仅仅是为了防止有些病人的家属为了钱而对病人实施安乐死——也许有些人的病情并没有到那种地步呢。”
    埃莉诺若有所思地说:“这当然要由医生经手才行。”
    “医生可能是骗子。”
    “我们可以信赖像洛德医生那样的人。”
    罗迪漫不经心地说:“是的,他看起来是个正直的人。不错的家伙。”
    3
    洛德医生俯身在床前。奥布莱恩护士紧跟在他身后。他的眉头紧皱,想尽量听清楚他的病人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的是什么。
    他说:“好的,好的……现在,不要激动。慢慢来。如果你想表示‘是’,就轻轻抬一下右手——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他看到了病人给的肯定的手势。
    “是什么要紧事吗?是的。你想要什么东西吗?还是要见什么人?卡莱尔小姐?还有韦尔曼先生?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韦尔曼夫人再次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话。洛德医生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想他们来了,但不是这件事?要见其他人?亲戚吗?不是?和什么业务有关吗?我明白了。和钱有关系的?律师?我猜对了,是不是?你想见你的律师?要对他做什么安排的指示?”
    “好了,好了——没问题了。保持冷静。时间有的是。你说什么?埃莉诺?”他在一堆含糊不清的话语里抓住了这个名字。“她知道是哪位律师?她会安排他过来?好的。她大概半个小时内就到了。我会告诉她你想要什么,我会陪她一起来,我们会把一切处理好的。现在,不用担心了。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把事情都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办妥。”
    他在病人床边站了一会儿,看到她慢慢放松下来,才静悄悄地出去,走到楼梯口。奥布莱恩护士跟着他出来。霍普金斯护士正好上楼。他对她点点头。
    她气喘吁吁地说:“晚上好,医生。”
    “晚上好,护士。”
    他跟着她们俩来到隔壁奥布莱恩护士的房间,并给她们下达了指示。霍普金斯护士留下来过夜,替奥布莱恩护士值班。
    “明天我得再找一个社区护士。实在是棘手,斯坦福白喉流行,因此护士站人手不够。”
    然后,他下达指令,她们毕恭毕敬地听着(有时这让他心里非常受用)。洛德医生下楼,准备迎接病人的侄女和侄子,他的手表告诉他,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到达。
    在大厅里,他遇到了玛丽·杰拉德。她脸色苍白,焦急万分。她问:“她好点了吗?”
    洛德医生说:“我可以确保她平安度过今晚——目前只能做到这样。”
    玛丽抽噎着说:“这太残酷,太不公平了!”
    他同情地点点头。“是的,有时确实如此。我相信……”
    他中断了谈话。“车子到了。”
    他走出了大厅。玛丽跑上楼。
    埃莉诺一走进客厅就问:“她的情况很糟糕吗?”
    罗迪面色苍白,满脸忧虑。
    医生严肃地说:“我恐怕这对你会是个打击。她严重瘫痪了,话已经说不清楚。顺便说一句,她肯定有心事。她要叫她的律师来。你知道他是谁吗,卡莱尔小姐?”
    埃莉诺连忙说:“塞登先生——布卢姆斯伯里广场。但他晚上这个时候不会在办公室,我也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
    洛德医生安慰道:“明天有的是时间。我希望能尽快让韦尔曼夫人安心。如果你现在和我一起过去,卡莱尔小姐,我想我们一起能更好地安抚她。”
    “当然。我马上就上去见她。”
    罗迪忐忑地问:“不用我去吗?”
    他隐隐感到羞愧,但他非常害怕到楼上病房去看劳拉婶婶那说不出话、无助地躺在那里的样子。
    洛德医生及时向他保证。“不需要,韦尔曼先生。房间里的人最好不要太多。”
    罗迪的如释重负表现得很明显。
    洛德医生和埃莉诺上楼去了。奥布莱恩护士在看护病人。
    劳拉·韦尔曼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呼吸沉重而短促。埃莉诺站在床边俯身看她,被那憔悴又扭曲的脸吓了一跳。
    突然,韦尔曼夫人的右眼皮颤抖着,睁开了眼。当她认出埃莉诺,脸上的表情起了一点点变化。她挣扎着想说话。
    “埃莉诺……”发音在不明就里的人听来也许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在场的人能猜到她的意思。
    埃莉诺赶紧说:“我在这里,劳拉姑姑。你在担心什么?你要我去请塞登先生来吗?”
    又是几声沙哑不清的声音。埃莉诺猜到她的意思,她说:“玛丽·杰拉德?”
    病人的右手慢慢地颤动了一下,表示同意。
    一声含糊不清的长音从病人的嘴唇间发出。
    洛德医生和埃莉诺无助地皱起了眉头。那声音又重复了好几次。埃莉诺终于抓住了一个字眼。
    “照顾?你想在你的遗嘱里做出安排?你想留给她一些钱?我明白了,亲爱的劳拉姑姑。这非常简单。明天塞登先生就会来,一切都会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做出安排。”
    病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痛苦的神情从黯淡的眼中褪去。埃莉诺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微弱地握着她的手。
    韦尔曼夫人费了很大的劲说:“你——全部——你……”
    埃莉诺说:“好的,好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安排好你想要的一切!”
    她再次感到对方的手指握了一下,然后松开。病人的眼皮垂下,闭上了眼。
    洛德医生把手搭在埃莉诺的胳膊上,轻轻地把她带离了房间。奥布莱恩护士回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玛丽·杰拉德和霍普金斯护士在外面的楼梯口说话。她走上前来。
    “哦,洛德医生,我能进去看她吗?求你了!”
    他点点头。“不过要保持安静,而且不要打扰她。”
    玛丽走进了病房。
    洛德医生说:“你们的火车晚点了。你——”他停了下来。
    埃莉诺转头看着玛丽。突然,她意识到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她转过头,困惑地看着他。发现他一直盯着她,一脸错愕的样子。埃莉诺的脸红了。
    她连忙说:“请原谅。你刚才说什么?”
    彼得·洛德缓缓地说:“我刚才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卡莱尔小姐,你在里面的表现真了不起!”他热情地说。“反应快,镇定,一切都得心应手。”
    霍普金斯护士发出一声非常微弱的抽鼻子声。
    埃莉诺说:“可怜的姑姑。我真难过看见她那个样子。”
    “当然了。但是你都没有表现出来。你一定有很强的自控力。”
    埃莉诺抿着嘴说:“我学着不要——显露自己的感情。”
    医生慢慢地说:“尽管如此,面具偶尔也会脱落。”
    霍普金斯护士匆忙走进了浴室。埃莉诺扬起她精致的眉毛,瞪着他:“面具?”
    洛德医生说:“人的脸,或多或少,都是面具。”
    “那么面具底下呢?”
    “底下是原始的男人或女人。”
    她快速转过身去,领先下了楼。彼得·洛德在后面跟着,脸上是困惑和少有的严肃。
    罗迪来到大厅和他们会合。“怎么样?”他焦急地问。
    埃莉诺说:“可怜的姑姑。看到她的样子真令人伤心欲绝。我会留在这里,罗迪。直到……直到……她要见你。”
    罗迪问道:“她想要什么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彼得·洛德对埃莉诺说:“我得走了。暂时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明天早上我会来看她。再见,卡莱尔小姐。不要……不要太担心。”
    他握着她的手好一会儿。他身上有种令人安心和宽慰的奇怪力量。他看着她,埃莉诺觉得有些古怪,好像……好像他为她感到难过。
    当大门在医生身后关上,罗迪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埃莉诺说:“劳拉姑姑担心——担心某些事务的安排。我设法安抚了她,告诉她塞登先生明天一定会来。我们首先应该打电话给他。”
    罗迪问:“难道她想立一份新的遗嘱吗?”
    埃莉诺回答:“她没有这么说。”
    “那她——?”
    他说了一半停下来了。
    玛丽·杰拉德正跑下楼。她穿过大厅,跑进厨房的门不见了。
    埃莉诺用刺耳的声音说:“什么?你想问什么?”
    罗迪含糊地说:“我——什么?我忘了想问什么了。”
    他一直盯着玛丽·杰拉德刚才走进去的那扇门。
    埃莉诺的手紧握着。她能感觉到她的长而尖的指甲嵌进自己手掌的肉里。她想,我不能忍受了。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罗迪,罗迪,我不能失去你。
    她想,那个人,那个医生,他在我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噢,上帝,我此刻的感受,人生是多么糟糕。说些什么,傻瓜。振作起来!
    她大声地用平静的声音说:“至于晚饭,罗迪,我不太饿。我去陪陪劳拉姑姑,让护士都可以下来吃饭。”
    罗迪紧张地说:“她们和我一起吃饭?”
    埃莉诺冷冷地说:“她们不会咬你!”
    “但是你怎么办?你必须吃点东西。为什么我们不先用餐,然后让她们下来吃?”
    埃莉诺说:“不,还是那样更好。”她又补充说,“她们都很敏感,你知道的。”
    她想,我不能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单独相处,谈天说地,表现如常。
    她不耐烦地说:“拜托,就让我按自己的意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