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个陌生的地方,小臂下温温热热,白若酣睡。
摇曳的火苗,在夜空中显得那么渺小,火堆旁坐着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睛睁着,心却瞎了。
李西来木然坐起,凝视扎西敦赤,方才一幕幕在心湖迅速闪过,犹如幻觉,眨眼即消。
扎西敦赤转过头,不发一言,李西来与其对视,眼中古井无波,脸上呆滞一片。
倏然起身,“跟着我。”干涩的声带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声音,自向前行。
日升月落,说不清多少时日,白若仍是无知无觉,李西来更是再无一丝情绪波动。
气温逐渐变低,李西来虽是木讷,但身体底子还在,尚可抗御严寒。
扎西敦赤已是十指肿胀,膝盖乌青,明明已经不能行走,却不顾生死。
死地高耸入云,不知几千丈,人站其脚,莫若蚁虫一只。
寒云缭绕,经年不散,有如白壁横前,天堑再现,人力莫想越之。
风声呼啸,却非凡风,乃是冻彻骨髓,生灵受此一卷,须臾间将与死地化为一体。
尚未步入死地内,扎西敦赤已是面挂白霜,再坚强的意志,也无法驱使身体迈出哪怕一步。
从怀中取出莲子,雪白的外壳龟裂,浓郁生机悄然间笼罩扎西敦赤,庇护他的肉身,赐予他力量。
嘴角现一抹柔和,双手捧莲,扎西敦赤一步步走向死地。
让李西来停下,扎西敦赤终是步入死地,寒冷陡增数倍,已非任何生命所能承受,但此时,却奈何不了他分毫。
莲子回到故乡,无形的生机气息大涨,似乎知道扎西敦赤对它所做的一切,牢牢庇护着这个男人。
扎西敦赤自那夜后,再没有一丝变化的脸庞,露出温柔笑意,仿佛托着此生极重,注视莲子。
兴是良久,许是片刻。
没有叹息,没有不舍,扎西敦赤放下莲子,脚踩乱琼碎玉,缓缓后退。
莲子生机再涨三分,似乎极力护佑着他,然而,那后退的步伐,并未有一分减缓。
偏头。“离开这里。”
寒风轻拂,恐怖的寒意蜂拥而至。
风儿一刮,扎西敦赤犹如雕塑,面上所有的表情凝固,体表颤动的毫毛僵硬,血管滞涩的血液平息,时间停顿。
风儿再刮,扎西敦赤成为冰人,不见那冰晶何时攀附上他的身体,一刹那罢了。
风儿三刮,‘咔嚓’一声轻响,带着些红色的冰雾扶摇直上,与那山顶寒云融为一体,翻卷之间,浑然雪白。
李西来回身,袖中白若却猛地窜出,亮晶晶的眼睛显是疑惑扫视四周,旋即盯着那颗白玉毯上傲立的莲子。
仍由寒风拂过,莲子巍然不动。
白若恢复到明劲戴峰,想要再度步入暗劲,却已非三年五载之功,她醒了。
莲子中强大的生机,无疑能让她加速恢复,此地的寒冷,她亦不放在眼里。“官人,等等人家。”
比雪地更洁的白狐越过十数丈距离,进了死地,甫一踏入,白若眼中骇然失色。
短短距离,仿若两个世界,死地之外的寒冷,她尚且能够忍受,但在其内,除了寒冷之外,更有一股莫名的极寒,那将扎西敦赤三吹间,吹为红色冰雾的刻骨之寒。
白若行动瞬时僵硬大半,莲子距离不过数尺,白若银牙紧咬,伸爪去取。
一阵寒风袭来,尽是那刻骨之寒,未曾恢复全盛的白若,又能经受几次吹拂?
毛绒绒挂着冰晶的爪子,终于触碰到莲子。
生机乍然盛放,刻骨之寒与之相触,泯灭于无形,白若松了口气,牢牢攥住莲子。
本已不能思考的李西来,心底蓦然悸动,没有人发号施令,他缓缓跟着白若,也进了这片死地。
寒意无孔不入,李西来缩了缩身子,这并非他意志使然,而是身体肌肉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瞧着李西来跟进,白若眼中一喜,忙抖擞跳上头顶,庆幸的拍拍脑袋。“还好拿到了,咱们走吧。”
李西来没有回应,白若微觉怪异,垂下狐狸脑袋,闪闪的橙黄眼睛,盯着李西来木然的双眼。
“官人,你怎么了?”小爪子在李西来眼前闪过,未曾看到一点波动。
白若心中慌乱,她昏睡数月,怎么李西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似乎毫无灵智的尸体。
李西来浑然不觉,脚步却动了,那颗莲子中的生机,与死地某处遥遥呼应,好似让他过去。
李西来木讷的走着,白若毫不犹豫的跟随。
生机庇护,刻骨之寒不能侵入,白若在脑袋上探出爪子,怕打李西来脸侧。“是人家,官人难道忘了?”
白若没有放弃唤醒李西来,而随着越发深入死地,莲子的庇护缓缓缩小,寒冷自心底浮现。
登山而行。
死地已存在数十年,本就严寒的地界,添上刻骨之寒,阳光扑洒冰雪,却无法消融半分。
经年日久,冰雪愈加深厚,这才离山脚不过数百米,飘絮已至李西来腰间。
更有底层冰雪日渐凝实,形成一层薄薄的冰层,托住整个天堑数以亿倾的落雪。
然而终究不是坚实的大地,白若发现端倪,李西来每一步,脚下的冰层都微不可觉一颤。
随着李西来执着往上,那颤动明显许多。“官人别走了,咱们回去吧,人家也一定会治好你的。”
白若箍住李西来脖颈,似要将他拉回,却是为时已晚,雪,崩了。
银河倾泻,莫不如是,极美之下,蕴藏绝杀死意。
白若耗尽全力,在那倾泻的银河下苦苦支撑。
人定胜天?笑话罢了,人,怎抗天威?
不消眨眼,银河中凭添两粒沙尘,明劲巅峰,在这天威之前,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银河波浪盖顶,暗无天日,白若面现决绝,化为人形,抱住李西来。
身不由己间,脚下一空,却是坠入一条裂缝,头顶山呼海啸,不时蓬蓬雪花掉落进缝中。
筋疲力尽的白若,硬生生拉着李西来,在这裂缝底下的平台上,又行了数丈,免去被钻入的冰雪覆盖之危。
做完这一切,白若躺在李西来身上,沉沉昏睡过去。
……
悠悠醒转,白若眨着有些黯淡的狐眸,注视眼前黑森森的洞穴。
“官人?”白若焦急轻唤,李西来没有反应,唯发青的面色说明,他已经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