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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天地间染满了暗黄色,宋九月揉着太阳穴,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额……这又是哪?说好的l呢?”宋九月一头雾水的看着四周。自己身上颜色鲜明,和整个世界昏黄的色调格格不入,看样子,这里应该是阿耀生前的记忆吧。
    宋九月正站在一个破旧的村落里,偶尔有些村民出入,汉唐时期的打扮,大多身体瘦弱,双目无神,对奇装异服的宋九月视而不见。远处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身形和阿耀及其相似,面容英俊,再加上整个空间的构图都是以他为中心,一定是这段记忆的主人阿耀无疑了。宋九月试探性的上前阻拦:“兄台……”
    青年丝毫不停的身影,直接穿透了宋九月的身子。
    果然啊,又是别人的记忆。等等,为什么要说又?
    宋九月无奈的叹口气,不得已跟上了阿耀的步伐。
    村中的茅草屋大多比较破旧,和村民的神态表情相映,一看就不是什么收成好的年头。路旁偶有几棵柳树,虽然在宋九月眼里仍是昏黄的一片,却多少为这村子添了几分生机。年轻的阿耀走到一间院前,在矮的篱笆前唤起人来:“阿琴,阿琴!”
    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个清秀的少女,看到阿耀来找自己,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连忙出来迎接:“阿耀,你来啦。我爹爹不在,你要进屋坐一会儿吗?”
    “不了,”高大威猛的阿耀,在阿琴面前却是一番轻声细语的语气,“我今天来是跟你说,我明天便从军去了,待我打了胜仗回来,就到你家提亲!”
    显然阿琴之前并不知道情郎这个大胆的决定,她怔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挽留,而是重重的点点头,郑重地道:“好,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胜过千万句关切,阿耀开心的笑起来,笑容爽朗,阳光,满是幸福和喜悦。轻风拂过,院前的柳树上飘落纷纷柳絮,其中一缕落在阿耀的头发上,他却浑然不知,依旧站在那儿傻乐。看着他这副傻样子,阿琴忽然没那么担心了,她扑哧一笑,踮起脚尖,轻轻摘下了阿耀头上的柳絮,柔声道:“你一定要回来。”
    阿耀点点头:“嗯,一定会。”
    “嗯,一定。”阿琴笑着,注视着情郎的眼里满是爱意和不舍,却没有说出一丝一毫,而是继续微笑着道:“你看,你这么傻,老人都说了,傻人有傻福,我,就是你的傻福。”
    “嘿嘿……”阿耀摸着后脑勺傻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这样杵了半天,最终不得不和心上人的人儿告别:“阿琴,我走了,等我回来。”
    “嗯,”阿琴用力的点点头,“明天我不会送你,你必须回来,必须!”
    我怕送走了你,你就再也不会回来。
    ……
    宋九月随着阿耀,踏上从军的旅程。他看着阿耀到军营参军,受训,走上战场。过了一年,两年,足足三年。阿耀参加了许多次战役,有输有赢,中过箭,受过伤,从新兵蛋子熬成老兵油子,终究也没有捞到一官半职。但每逢闲暇,阿耀都会和同袍们讲起自己在家乡的未婚妻。
    “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阿耀信誓旦旦的说着。
    然而好几仗过去了,军队以战事告急为由,一直不批准阿耀解甲归田的请求,还克扣他的军饷,让他走不了。
    “妈的,一群蟊虫!”阿耀在背地里和战友们一起骂着军官。这时候,他们正在河滩上埋伏着,只等敌人的船队靠岸,便趁机出击。
    等了许久,时机已到,阵中的战鼓擂起,阿耀和往常一样,高声喊杀,冲向敌人的军阵。仗着自己身高力壮,他砍翻两个敌人,兴奋的高声大喊着。
    一支长矛,在此时刺穿了阿耀的胸膛。他低下头,喊声噎在喉咙里,难以置信的看着长矛,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倒下,仰面朝天,想着家乡的人儿。阿耀的嘴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在一旁的宋九月慌忙爬到他身上,附耳听着:“阿……阿琴……阿琴……”
    宋九月知道阿耀想说什么——阿琴,对不起,不能回去找你了。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阿耀嘴里涌出,他挣扎着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气,却只能无奈的失去呼吸。宋九月看着阿耀的尸体,叹了口气,他看着染满河滩的鲜血,和浪沙淘不尽的将士尸骨,语气里满是唏嘘的感慨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
    昏黄的记忆慢慢褪成黑白色。阿耀的尸骨,和敌人的,战友的一起,浸泡在河水里,经受着泥沙的打磨和岁月的冲刷。宋九月无法离开,只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看着满滩泥沙盖殓,尸骨不全。阿耀的尸骨仍在天地中心,被河沙埋没,只露出半个头骨,看起来分外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宋九月忽然看到,有人走近了这片河滩——这段时间里偶尔有些过路者和玩耍的孩童,看到尸骸遍地,无不是面色惊骇的逃开,可这个人,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脸的狂喜。
    那是一个举着幌子的邋遢老道,长长的头发和胡须乱糟糟的,身穿一件破旧的黑色道袍,上面绣着大红色的八卦印。他欣喜的看着满地尸骸,最终挑选中了阿耀,把写着“晓阴阳通生死”的旗杆插在阿耀尸骨上,施起法来。
    过了很久,可能有几天几夜,满河滩的尸骸都化作泥沙,只剩阿耀的尸骨,缓慢而有力的从淤泥里站起。
    泥沙裹满了他的身子,只能从右脸上的一部分,得以窥见早就该腐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猩红眼珠。
    老道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沉沙几百载,今日在自己的法术下,这军魂得以化为鬼将,真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呀。
    宋九月咽了口口水,惊慌的看着刚从泥里捞出来的阿耀。那只猩红的眼球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不是他的道士主人。
    宋九月好想问一句你瞅啥,却在鬼将的威压下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阿耀挪动起身子,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