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琅笑容依旧温和，又揉了揉她的头，“我听林荷说你心情不好，就过来看看你。”
    “会打扰到你吗？”
    夏黎萱微微一怔，而后眨了眨眼，“怎么可能会打扰？你过来我肯定是高兴的，就是没跟我说一声，我有点吓到啦。”
    没想到自己只是在看剧本时，一瞬间心里有些复杂，竟然所有人都知道了。夏黎萱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在感受到他们的关心后，她还是觉得心有点甜的。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又不赞同地皱眉，“你不是下午刚有一场手术，那岂不是做完手术就过来了？”
    “只是一场小手术，没关系的，我一会儿就回去，早点休息就好了。”
    苏琅看见林荷发来的消息时，确实刚做完手术。一见到她说萱萱心情不好，可能需要他的陪伴，苏琅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往这边赶来了。
    于是顺着她按着肩膀的力道坐下来，他又温声询问，“所以，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因为剧本的故事，有点心生感触。”
    她大致讲了下剧本的内容，沉默了下又道，“他们都说我和女主很像，其实我觉得……”
    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苏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觉得其实她和你并不像，对吗？”
    夏黎萱看了他一眼，抿着唇点了点头。
    “可是在我看来，你和她还是有些相似的。”
    见她似是想反驳，苏琅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笑容清润而柔和，“你知道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夏黎萱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当时在想，你就像是一朵花。”
    似是回忆起还在孤儿院里，小小的夏黎萱，苏琅的眉眼瞬间变得更为柔和宠溺。
    “从孤儿院里长出来的一朵小花，需要我去好好保护你，才能让你安然长大。”
    他当时还是孤儿院的孩子王，整天打架斗殴，让其他孩子都很害怕。可是唯独夏黎萱，小小的，才四五岁的夏黎萱，会对自己露出甜蜜蜜的笑容。
    像黑葡萄般乌溜溜般的大眼睛，清澈得仿若画本里小鹿的眼睛，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柔柔软软很好戳，每次一见人就会笑。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她？
    苏琅到现在都还记得，她颠颠向他跑过来，小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他衣角，仰头对他露出天真灿烂笑颜的模样。
    像是湛蓝的天空，像是过节时发下来的一块漂亮糖果，又像是……
    ——他曾经在墙角发现并亲眼见证的，徐徐展开的一朵小花。
    周围几乎没有土壤，它就生长在石缝间，围墙遍布脏污的痕迹，更衬得那朵小花纯白无瑕。
    当时还小的苏琅并不会形容，只想着要好好呵护那朵小花，却不想被其他孩子发现，并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拔了下来，最后又毫不犹豫地踩在了脚下。
    他和那群孩子打了一架，在满身狼狈地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夏黎萱对他露出的灿烂笑靥。
    “苏琅哥哥，你回来啦。”她颠颠地跑来，娇嫩的声音奶里奶气的，“你受伤了，萱萱帮你包扎，呼呼就不疼啦。”
    苏琅当时就觉得，她一定就是那朵小花变的，所以他一定要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再被其他人欺负。
    他开始时不时地注意到她，发现她总是会躲在林荷的身后，在发现他看来时，又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一点都不怕生。
    当时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怕他，只要他经过，周围都鸦雀无声，似是害怕他会打人。
    苏琅不会解释，他曾经打架的那几个，是因为偷了自己的东西被发现了。那些是他在被送来孤儿院时，就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对未知家人的期盼。
    可是却被那几个大孩子当做玩笑般丢来丢去，甚至苏琅去向他们要回来，还被疯狂的嘲笑讽刺。
    苏琅心下发狠，直接咬住了那个领头孩子的脸，虽然后来被揍得很惨，但最后他也成功将他们打趴下了。
    ——自此一战成名。
    苏琅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当时的环境下，本来就是以拳头为尊。因此听见他们都传闻自己会发疯打人时，也不以为然，只要没人能惹到自己就好。
    所以夏黎萱是特殊的。
    她的出现也是特殊，又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
    那时他还没有生出当孤儿院小霸王的心思，身边没有人敢接近，但他却又没有对任何人失望。即使被孤立，也不以为意满不在乎。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夏黎萱。
    说来也奇怪，以前的夏黎萱是泯然在众多孩子里的，应该说是很普通的。并且她那时还太小了，一般来说，大孩子们都不屑于去接近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的。
    苏琅因此也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何时开始，他才注意到，在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总是有个小孩子会对着自己露出亲近的笑脸，还会甜甜地叫着他“苏琅哥哥”。
    孤儿院的孩子虽然性格各异，却多多少少都带点阴郁。很少有像她这样，仿佛毫无阴霾，温暖干净得仿若阳光天空般的孩子。
    就连院长妈妈也受不住她的笑容，只是被她看一看，就情不自禁弯腰去抱她。
    那是全孤儿院都得不到的殊荣。
    但苏琅对她只是敬而远之，直到一次路过，突然听到有孩子严肃地警告她，让她不要接近苏琅，不然会被他打。
    苏琅当时嗤之以鼻，却听到夏黎萱奶声奶气地道，“苏琅哥哥好看，他是个好哥哥，姐姐你不要这么说他，苏琅哥哥和我都会生气的。”
    那个孩子语气更夸张地吓唬道，“可是他真的会打人！我亲眼见过他打人的，像你这样，他伸个拳头，你就要晕过去啦。”
    夏黎萱微微歪头，眨着天真烂漫的眼睛，“苏琅哥哥才不会呢，他，他很好的。”
    她掰着小胖手，似是想说一说他的优点，却又为难地卡壳了。而就在那孩子露出得意的表情时，她又认真地点头，“他，好酷的！”
    苏琅：？
    “没关系，就算你们都不喜欢他，我喜欢就好啦。”她还努力垫脚，伸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而且苏琅哥哥也不会和我玩，姐姐不需要担心的啦。”
    现在的苏琅回想起来，不由觉得好笑。那会儿的小夏黎萱就已经带着点小心机，颇有点未来端水大师的风范。哪边也不能丢下，哪边又能哄得很好。
    但是当时的小苏琅，却是深受触动。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又天真得可笑。
    他这么想着，扭头就见夏黎萱已经发现了自己，她熟练地露出灿烂的笑靥，还向自己挥了挥小手，声音甜甜软软的，“苏琅哥哥！”
    苏琅皱着眉，努力凶巴巴地瞪着她。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还小的自己，究竟是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害怕自己，又或者包含着什么希冀的心思，但他却记得，夏黎萱毫不犹豫地向自己颠颠跑来。
    仿若遍地生花。
    还特别丢脸地摔了个屁股墩。
    苏琅几乎都要以为她要哭了，可是却见脸软嘟嘟的小孩子，只是眼里含了一泡泪水，却坚强地爬起来，嘴里小声念着，“萱萱不痛，萱萱不痛，痛痛飞走~”
    然后就像是痛痛真的飞走般，又毫不犹豫地向他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苏琅哥哥！”
    【苏琅哥哥！】
    这么一叫，竟然就叫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
    而还在他毫无所觉的时候，夏黎萱就已经出现了自己的身边，逐渐亲近了起来。夏黎萱渐渐长大后，因为院长妈妈的偏爱，也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一些孩子的排挤。
    但同样因为她的嘴甜，又拉拢了其他的大孩子。
    苏琅就是其中一个，心甘情愿帮她教训那些孩子的人。也是在看见她被那些比她长得更高更壮的孩子推搡时，他生出了要让所有人都害怕他的冲动。
    他不想像那时一样，连想要保护那朵石缝小花的能力都没有。既然以拳头为尊，那他就将那些人都打怕了，他们就不敢再惹他，也不会再欺负他想要保护的人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想的那样，夏黎萱果然不再受到欺负。而在发现她眼睛亮晶晶地崇拜看着自己时，他甚至觉得，全世界的荣耀都不过这一句“苏琅哥哥好厉害，我最喜欢苏琅哥哥”了。
    直到上学以后，他才逐渐意识到，这个社会并不像是孤儿院，却又像是孤儿院。他需要靠拳头，却又不能仅仅只靠拳头，还要靠脑子。
    于是他学会了伪装。
    知道得越多，他越对这个社会产生抗拒。可是当夏黎萱的脸出现在脑海里时，他又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夏黎萱就是他的光。
    所以在之前医术系统为了报复他，将那些虚假的记忆输入进来时，他不由嗤之以鼻。
    在那个堪比真实的幻境里，他从没有受到过这般的温暖。那个苏琅，同样被孤立了一段时间，同样和林荷逐渐熟悉，却没有遇到小小的像是太阳般的夏黎萱。
    他保护着自己，与其他孩子打架斗殴，挣扎着独自成长，身边却没能有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而就在他逐渐长大，拿到第一笔奖学金后，她突然出现以自己的妹妹自居，他竟然也就这么承认了。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竟然真的在将她拿妹妹宠爱，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她贪婪自私的本质。
    而后来，也果然被背叛了。
    甚至可以说是被背叛得彻彻底底，不仅不肯承认他的身份，还派人去给他找麻烦。如果不是林荷救了他，他可能真的就错过医术系统给予的机会，手就此完全废掉了。
    医术系统最初给他灌输的记忆，重点几乎是在后半段，他是如何被背叛，又是如何成长爬起来的。关于以前的记忆，并没有很详细。
    也是在幻觉后遗症时不时出现，他才不断整理出来，两个苏琅曾经不一样的点。
    其实苏琅还是可以理解幻觉里的“苏琅”，为什么假装视而不见“夏黎萱”的不对劲，默许她叫着“哥哥”，实则就是将她当做提款机的接近。
    因为幻觉里的苏琅，同样对这个社会没了感情。
    他在逐渐变得冷情，无法感知情绪，尤其在学医后，他发现自己除了格外冷静外，无法产生任何类似怜悯的柔软情绪。
    他不想变成怪物，他需要融入社会，而这时恰巧有人接近，可以让他变得更像一个人。
    于是“苏琅”就变成了一个被所有人认可的“好哥哥”，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蒙蔽了过去。
    在幻觉的后半段，“苏琅”几乎已经失去了人性，虽然医术已经到达了世界顶尖，却冷心冷肺越发与世界隔绝。
    ——就像是拥有了“神性”。
    苏琅不知道最后会变成如何，但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真正地做一个人，能够拥有温暖的感情，可以接受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一辈子。
    因此他也格外地清楚，那都是假的，是幻觉。
    因为他的萱萱，并不是幻觉里的那个“夏黎萱”。
    在他还没有出现异常的时候，萱萱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那是真实的回忆，依旧在他的记忆里闪闪发亮，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会被消除？
    她是自己的光，是自己的救赎，是自己唯一不会对社会失望的理由。
    是她将他拉回到了人间，没有让他变成怪物。
    所以他说，夏黎萱就像是石缝间生长的花，坚强又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