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玄幻而奇异的经历从父亲口中幽幽说出来,仿佛一部完整的神话。她静静的听父亲说,眼中竟有画面慢慢的浮现出来。
青山绿水之间,河流渐渐演成细小平坦的分支,浅浅的滩涂上遍布着圆滑冰冷的鹅卵石,河水冰冷刺骨,水至清,曼说没有鱼,就连水草也找不到几根。
从上游冲下来的人渐渐没了流水的推动,他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动也不动。
背着竹筐的老人从狭窄的山道走过,蹲在浅滩旁往葫芦里灌水。
他蹲的膝盖发麻,总算灌了满满一葫芦溪水。清澈的,冰凉的,一口一口灌入口中他把水撩在脸上,撩在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连正午的日光也被这清凉的溪水淡去了威力。
忽的,他看见不远处的浅滩上正趴着一个年轻人。他急急跑了几步,想把那个年轻人扶起来,可他的手臂却软绵绵的,似一条没有气力的死蛇。
他骤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好几处伤损,或许根本就已经死了。
他将年轻人翻过来,那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容刹那震动了他的瞳孔,不,不不,这世上一定有一模一样的人,就像那个被信王用来代替他的人一样。
但很快,这种念头就被他自己率先否定了,这世上的确可以有一模一样的人,但那身金线绣着龙纹的服饰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的。况且他的荷包里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金疙瘩,那是一枚赤金盘龙私印,阴文刻着大齐皇帝私印六个篆书小字。
他是南景霈,世无其二的南景霈!
“皇上,皇上!”他大声呼喊,可南景霈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探过鼻息,又把了脉博,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气息将将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他把南景霈背回自己的小草屋里,又上山采了药,替他用木板固定了断裂的骨头。
入夜,南景霈有发起高烧来,他的被子不够厚,只能从村里邻人那儿借了两床来用。他一直照顾着南景霈,喂药,换药,更换衣裳被褥。
一开始南景霈是连粥也喝不下,他只能多加些水,煮出细细的米糊一点一点喂他喝。他一直守了南景霈三天,第三天的深夜,南景霈才睁开眼。
“这是在哪儿?”南景霈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见皇帝醒了,慌忙跪了下去:“老臣沈文忠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
她怔怔的望着父亲,依稀还沉浸在沈文忠的讲述里。
“我在你爹的草屋里整整修养了三个月,才终于能站起来。”他说:“若不是遇到你爹,我恐怕真的不能回来见你了。”
沈文忠深邃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沈韵真,片刻也不肯转移。
当初信王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人,易容成他的模样,以此骗过了所有人。
后来徐永昌在北寒把信王打的一溃千里,信王府里那些奉命看守他的人也各自逃命,他这才有机会跑出来。
若不是信王的一招偷龙转凤,他也不会有机会遇到南景霈。南景霈也不会有机会活下去,更不会东山再起。使阴谋的人,最终会败给他自己。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沈韵真心下一沉,难怪,这就难怪了。难怪南影霖放着国医圣手的沈文忠不去求,偏偏要她来给他煎药治病。原来潜邸里的那个人是假的,从一开始他便知道!
南景霈抚上她的肩膀,温然笑道:“后来我听说徐将军和罗将军在北寒起义的事,就跟你爹一起去北寒寻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我才化名裘銮。”
“那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她问。
南景霈笑道:“我已经回来了,一切都不需要你去做。”
他随即站起来,走到殿外对士兵们道:“立刻整顿,准备与徐将军汇合。”
徐永昌和罗汝兵临城下,京城的守军一时有些群龙无首的无助感,长信侯虽在城里,但也是首尾难顾。他们将京城围得铁桶一般,一连三日,城里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城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更不知道新皇帝到什么地方去了。
城外的人喊破喉咙,城里的人只能堵着耳朵装作听不见。
判断真伪,这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一件事。
徐永昌和罗汝是公认的反贼,这事已经白纸黑字印在朝廷发往各地的邸报上了,可徐永昌部却没有寻常反贼应该有的烧杀抢掠,以他们的势力,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攻破京城,可他们没有。
这似乎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攻城略地,而是一种威慑,可城里的人却又闹不明白这种威慑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僵持不下,直到第三天深夜,南景霈的那股小部队终于跟徐永昌汇合在一起。
火把烈烈,照的半边天通红,加了桐油的火把不易熄灭,可以燃烧的更为持久。
两边士兵举着火把开道,南景霈则骑在马上,怀中搂着沈韵真。
一个将军把女人放在马背上带进军营,这无疑是一抹绮丽的色彩。女人戴着半边面纱,但难掩清丽的容貌,两边士兵纷纷欢呼起来,仿佛这女人是一次战争后的战利品。
“裘将军威武,裘将军威武!”军营中的士兵个个血气方刚,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战争的阴云。
她缩在他怀中,他一面笑着,一面用手遮住她的脸孔。她的视线被遮蔽,便轻声对他说:“我不害怕他们。”
他自然知道她并不害怕,便悄然覆在她耳畔柔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的容貌,因为那只属于我。”
她唇角微漾,一时有些羞赧。
徐永昌和罗汝说话间已经从大帐中迎出来,两人亦见到他马背上的女子,大概也猜得到这位是谁,纷纷忍不住笑。
徐永昌一拱手道:“裘将军辛苦。”
南景霈跳下马,拦腰抱她下来。
忽的,军营里跑出一个年轻女孩子,欢声雀跃:“裘銮,裘銮你……”
她忽的怔住,同沈韵真四目相对。沈韵真虽然半遮面容,却露着一双极明媚清澈的眼睛。
徐永昌凝眉,低低呵斥道:“还不退下。”
南景霈见沈韵真也望着她,便笑着拉过沈韵真:“我来介绍,这位是徐将军的小女儿,闺名玉静。”
“爹。”玉静怯生生的缩到一旁。
徐永昌有些尴尬,他这个女儿实在不知礼,早教她不要跑出来,可她偏偏不听。
沈韵真见玉静管一个男人叫爹,便知他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徐永昌。她微微一欠身:“久仰徐将军威名。”
徐永昌往后退了两步,极为恭敬的供一拱手:“宸妃娘娘谬赞了。”
南景霈一手揽过她,一面对徐永昌和罗汝道:“长信侯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吗?”
徐永昌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墙:“他们倒是挂出了免战牌。”
南景霈凝眉道:“不能继续拖延,速速派人去喊话,要长信侯务必出城相见。”
他等不及,又正正衣冠对两名将军道:“不必多言,你们点齐兵马,随我一道去城下看看。”
他们几个呼啦啦的走出大帐,只留下玉静和沈韵真四目相对。
玉静有些怯生生的,同她姐姐相比,缺了些大家小姐的气度。但模样还是很美的,虽然穿了一身男儿装扮,却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你……”她刚说了一个字,便倏忽改口,伏身跪下去:“徐玉静参见宸妃娘娘。”
沈韵真忙将她扶起来:“我们虽没见过,但本宫却十分仰慕你姐姐的忠烈和你父辈的忠勇。这也算得上是神交已久,玉静姑娘就不要这样气了。”
玉静抿着嘴,可怜巴巴的瞪着一双眼睛。
沈韵真愣了一下,柔声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本宫?”
玉静重重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是宸妃,是众人周知的先皇的妃嫔,按理说她应该为先皇守节一生的,可裘銮偏又那样抱着她,护着她,两人同骑一匹马,就好像是多年知心的旧情人。
“裘銮……”她心里怀疑,可话一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
“裘銮怎么了?”沈韵真望着她。
玉静不肯讲话,只是怔怔的望着沈韵真。
沈氏是先帝的宸妃,裘銮又抱着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怀疑,好像他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好像那就是应该应分的一样!
裘銮,一个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物,面具遮脸,神秘兮兮,就连父亲和罗将军也对他礼让三分。
这一切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她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照此看来,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裘銮就是先帝,他并没有暴亡在宝相寺,他好生生的活着,就活在她的身边!
原来父亲要她嫁的皇帝就是他!可她前不久还把父亲的安排对他和盘托出!
天啊,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玉静怅然望着沈韵真,原来,裘銮的故事讲的果然是他自己,那故事中的出尘绝艳的女孩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宸妃沈氏!
难怪裘銮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她!玉静望着沈韵真,心里忽的有些哀婉,同她站在一起,自己果然丑陋的像只小麻雀。
心里忽然有些委屈,她捂住脸,抽噎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