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备一声令下,那十几个刺便齐齐冲上来,东来持刀抵挡,可也是杯水车薪。
便有一个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手脚没准头。猛然一刀向皇帝劈来,南景霈下意识往后一退,那断崖边满是松散碎石,哪里踩得稳当。碎石断裂,滚滚翻下悬崖。
他只竭力往前一抓,握住那刺的刀背,将将扶住。
这刺见手中兵器被夺,生怕他反过来杀自己,便紧紧握着刀柄,拼尽力量往后一抽。
南景霈的手上没有力气,根本抢不过他,刀背从手中抽离,划得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他亦顾不得这些,潜意识想扶住什么东西。可四周空空如也,他实在无处抓扶。身子只轻轻一滑,人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径直摔落下去。
那刺发觉不对,忙伸手一抓,也只抓到皇帝半块断袖。
“皇上!”
东来伏在断臂上,见南景霈的身体越来越小。他听到哗哗的水声越发清晰入耳,最后,噗通一声巨响,他隐隐见一团白浪在河面上一闪而过,随即周遭又恢复平静。
武备见皇帝坠崖,心里亦是懊恼,恨恨往那砍皇帝的刺屁股上踹了一脚。
他伏下身看崖壁,从这里摔下去,定然要粉身碎骨了。那下面虽然是条河,可水流湍急,人掉进河里顷刻便冲到下游去,就算是大罗金仙怕也救不了他了。
武备随即又指了指东来:“把这个胖子给我绑了。”
东来挣扎不脱,那些刺抓胳膊的抓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顷刻便把他五花大绑,捆的结结实实。
武备牵着一截儿麻绳把东来从后山拖回禅院,恰逢信王与文远已经一前一后的向他走来。
武备单膝一跪:“殿下,属下本想活捉狗皇帝,可手下人一时失手,让那狗皇帝坠落悬崖了。属下只好把狗皇帝的近侍抓来交给王爷。”
信王眸子一烁,忙掩口干咳了几下。
“真没用!”文远轻轻的斥了一声。
武备扁扁嘴,起身道:“文大人,你说的容易,你当初抓沈氏不也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文远最不愿意被人提起上一次的失利,听他这样说,火气便压也压不住的往上冲。
“这能一样吗?长信侯答应帮我们,前提是留下狗皇帝的性命,逼他下诏禅位。如今你杀了狗皇帝,若是长信侯因此反悔,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武备吐吐舌头,道:“怕什么,先帝只有殿下与南景霈两个儿子,如今南景霈死了,大位自然应该落在咱们殿下头上。长信侯又是咱们殿下的亲外公,血脉相亲他怎么会反悔?”
南影霖凝了眉,喝道:“都给本王住口。”
他心里亦是没底,他和南景霈的母亲是一父所生的两姐妹,虽然南景霈生母早逝,可毕竟也是吉家的一支血脉。
长信侯是他的亲外公,可也是南景霈的亲外公啊!
虽然一直以来长信侯都偏疼自己,对南景霈甚少关心。可南景霈要是真的死了,造成同胞相残的局面,长信侯还会支持自己吗?
更何况,南景霈又不是没有儿子,宸妃沈氏才刚生下一个皇子,他难道不会成为自己继位的威胁吗?长信侯若是反过来支持这个婴儿称帝,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岂非白忙一场?
他骤然想起长信侯那凝重的目光,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还有些红肿,正是行动之前被长信侯捏的。
他是那样肃穆的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千叮万嘱,要自己一定保下皇帝的性命。他要的是禅位,而非弑君。
他打了个寒颤,南景霈死了,自己这弑君的帽子想甩都甩不掉。长信侯最是注重名声,他怎么可能同自己一起承担这弑君的罪名?
南影霖一把扯住武备的衣襟,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他瞪着武备,许久,他猛地一搡,把武备推到半米开外。
“殿下,当务之急是先把狗皇帝的儿子控制住,如此长信侯才没有反悔的机会。”文远附在南影霖身边低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南影霖恍惚了一下,望向文远:“这行吗?”
……
阿若抱着承元,轻轻颠着,这孩子今夜不知怎么了,哭的格外厉害,就好像哪里疼一样。叫了太医来检查,可也没发现什么毛病。
“哦哦,小皇子不哭了,父皇已经去宝相寺祈福了,娘娘马上就会好起来的。”阿若抱着孩子,口中悠悠的吟哦着。
沈韵真午后又吃了一副十绝汤,暂且压了那毒性。这药只能解得了一时,却治不好病根。
她连日都在房里躺着,刘二月亦不许她出去,怕着了风寒,加重病情。
她听到屋外是孩子的哭声,便起身下床去寻鞋。
“阿若,元儿怎么一直哭?”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也不觉得发烧,只是哭的太久,脸颊胀红发烫。
阿若摇摇头:“奴婢不知,小皇子一直哭,奴婢怎么哄也哄不好。”
沈韵真亦觉得有些心慌,原以为是自己中毒体虚,现在见元儿也不住的哭,她倏忽凝了眉:“皇上回宫了吗?”
阿若摇摇头:“还没有呢。”
刘二月端了一碗猪蹄汤给阿若,接过皇子,道:“快喝吧,喝了才好奶皇子。”转身又一副慈母神情,望着沈韵真:“主子才刚好一些,怎么不卧床歇着?”
她扶着朱红柱子在回廊里坐了下来:“我这心里有点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刘二月没再说什么,想来是她一直病着,心情不好罢了。便一手抱了孩子,一手去扶她:“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皇子的。”
她看了刘二月一眼,正准备起身,却听见院中一个端热水的小宫女倏忽叫了一声。哐啷一声水盆扣在地上,她指着宫墙叫道:“上面有人!”
小顺子忽的窜出来,问道:“哪儿呢?!”
宫墙上似有个黑影闪过,却也看不清楚,忽而传来几声猫叫。
刘二月凝眉道:“蕊珠,你也忒大惊小怪,不就是只猫吗?别大呼小叫的,当心吓着主子。”
沈韵真敛衣进了房中,院中飘絮呛得她有些咳嗽,喉咙口有些腥甜,她知道自己又在咳血,便把那帕子团做一团,扔到一边去。
刘二月也看见了,怕她难过,便也没多问,趁她不注意才把那帕子收了。
刘二月挤出一点笑道:“娘娘放心好了,这宝相寺的佛祖是出奇的灵验,先皇后在时也常常到宝相寺去还愿呢,听说次次都是灵验的。”
沈韵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南景霈从来不信神佛,这次恐怕也是被她的病情逼得无路可走,才信了长信侯所说。其实,她也不信神佛,与其让他跋山涉水的去宝相寺祷告,还不如他陪在她身边。
元儿似是哭累了,伏在刘二月怀里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一张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珠,鼻翼也微微张着。他哭成这样,沈韵真着实心疼,虽然体力不济,还是抱过来呵哄了一会儿,元儿在沈韵真怀中总算安静下来,不多时便安稳睡了。
她怕自己半夜咳血吵醒孩子,便又把孩子交给阿若去照顾。
刘二月伏她慢慢躺下来:“主子,奴婢去给您煮点儿安神汤,您喝了也好休息。”
她翻了个身,呆呆望着他的枕头。自生了元儿,他无一日不是陪着她的。即便政务繁忙,也会拨冗来陪她说话。今夜他不在,她才发觉夜是那样漫长。
房间很静,能听见窗前一架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那是南景霈叫内府做给她玩的,仿制乡间的水车,上面盛水的小木桶也是能拆卸的,就与真水车没有两样。只是个头儿小些,而且能计时。
耳畔灌满了更漏的声音,她长长的叹息一声,一手扶在南景霈的枕上,轻轻闭上眼睛。
“你是在想他吗?”
她惊得周身一颤,房间里竟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翻身坐起来,又见一柄寒凛凛的长剑透过帘幕,准准指着自己的喉咙。
她默然不语,又见一只手伸到帘幕当中,将纱帐轻轻掀起一半。
“是你?”她凝起眉:“你竟然还活着?”
他冷笑:“是啊,南影霖还活着,你很失望吧?”
她听南景霈提起过苏家军追亡逐北的事迹,也知道信王最后是带着十几个骑兵突围逃走的。
她原本以为,就算信王打算东山再起,那也得再苦苦经营十数个年头,亦或者他根本熬不到东山再起,便会被地方州府的官兵抓住。
可她想不到的是,南影霖竟然会只身出现在大齐内宫,出现在她的寝殿内。
沈韵真点一点头:“失望,不过皇上不会让我失望太久。”
他嗤嗤冷笑:“谁?你的皇上吗?你就这样信任他?”
沈韵真亦是冷笑:“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吗?”
南影霖傲然把剑刃架在她脖子上:“这个时候你还不如信任我。”
她以为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相威胁,便畅然笑了,两根手指捏住他冰凉的剑刃:“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死,我还知道你身中剧毒,马上就要魂归西天。我更知道,你对宫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正在满心欢喜的等你的皇上祈福归来。”他一脚踏在床沿儿上,伏身问她:“我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