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肚子越来越痛,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腹底细细密密的蔓延上来。腰肢酸软的几乎支撑不住,她扶了苏昭仪的手,忍过一阵痛意,才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正沿着大腿内侧缓缓流下来,濡湿了单薄的裤管。
“羊水破了。”她痛的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又轻又低。
苏昭仪一怔,低头去看,淡淡的水滴正从她的裤管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刘二月扑上来安抚她:“主子别怕,太医们都到了。”
她倒不是怕,其实除了一阵强似一阵的疼,以外也没什么别的感觉。浑浑噩噩的躺下去,房中的幔帐一重一重的落下来,遮住视线。
苏昭仪倒比她还紧张,皇帝让她代管六宫事宜,便是把沈韵真和孩子的安危交给她负责,若今日出了什么事,皇帝那里她万死难辞其咎。
苏昭仪拉住沈韵真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那手心儿里渐渐渗出汗来,潮湿又发热。
“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你放心,这事儿不会是皇上吩咐的。”苏昭仪说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房中又添了几个地龙以保持产房的温度,只是闷得苏昭仪有些透不过气来。
“疼的厉害吗?”她轻声问。
沈韵真摇摇头,虽然疼痛是一阵比一阵强,可还没达到不能忍受的地步。稳婆伏身替她查了查胎位,正正的,又伸手探了探:“已经有两指了。”
苏昭仪替她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田氏孩子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万没想到会有这一遭,是我疏忽了。这事儿早就禀报到皇上面前,皇上叫我先不要告诉你,是怕你月份大了,经受不住打击。等皇上回来自有处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出来。”
沈韵真闭着眼睛,一颗很大的泪珠从眼角缓缓坠落,滑进了鬓角。
“别想那么多了。”苏昭仪轻声道。
冬香掀了半边帘子进来,轻声道:“主子,王太医让奴婢来给良妃娘娘请脉。”
苏昭仪让开了位置,冬香才缓缓跪下去,许久,她蹙起眉,悄悄冲苏昭仪摇了摇头。
苏昭仪安抚了沈韵真几句,便随着冬香出来,问:“怎么了?”
冬香凝眉道:“良妃娘娘产力不足,怕是要难产。”
难产?苏昭仪的身子摇晃两下,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你确定吗?”苏昭仪携了冬香的手:“你们万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皇上元日后便要回来,这个时候良妃和皇嗣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冬香应了一声,到外廊里支会王品堂等太医。
苏昭仪便又走进去,对她笑道:“冬香说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沈韵真灿然一笑:“你不用骗我,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她拉上苏昭仪的手:“若是难产,你一定要替我保住孩子。”
苏昭仪听的有些揪心,女人总是这样伟大,宁肯牺牲自己,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安然活下去。
她正悄悄拭泪,又听见沈韵真说:“我不信任旁人,若我死了,你便把这孩子抱了去吧,让他喊你一声母妃。”
“又胡说了,”苏昭仪咬咬嘴唇:“明明好好的,干嘛总说些生离死别的话?”
她忽的又疼起来,面上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流。一双手死死扯住颈下的软枕,几将那薄薄一层闪光缎面儿扯破。
她足足疼了两个时辰,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乎没了间隔,起初还可以通过变换睡姿来缓解,后来便是怎么忍也忍不住的疼了。她的头发黏腻的贴在脸颊上,嘴唇也被咬破了。可这漫天漫地的疼却总也没个休止。
苏昭仪陪着她,不断的安抚她:“忍着,忍一忍,就快好了。”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更深露重,屋外寒风侵体。小顺子早备下了些热粥和包子等早膳给太医们,只是这些人亦悬着心,谁也吃不下,便把那东西白白放着。
她似疼的极了,凄然惨叫一声,随即便脱了力。
苏昭仪见她晕过去,心又揪了起来,忙叫过稳婆:“情形如何了?”
稳婆上手一检查,忍不住叹了一声:“才五指,皇子的头还没下来呢。”
冬香端了一碗刚刚熬好的催产汤药走进房中,刘二月将沈韵真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苏昭仪端了碗,一勺儿一勺儿的喂她把药喝下去。
她是被痛醒的,这次越发剧烈了。
稳婆的头上亦有冷汗,她抬手揩了一把,道:“昭仪娘娘,良妃主子见红了。”
“皇上……皇上……”
沈韵真一声声低沉的呼喊,似小刀割在苏昭仪心头。她攥着沈韵真的手:“我已经派人去给皇上送信儿了,用的是鸿翎急使,皇上马上便知道了。”
沈韵真抬眼看了看苏昭仪,唇上喃喃想同她说话,可却没有力气。腹部的痛苦几乎将她的力气掏空了,连呼吸都是痛的。
鸿翎急使在沿路驿站是换马不换人,所以比别的方法传信儿要快。这鸿翎急使原本只在军情紧急时才会使用,今日苏昭仪贸然用来这个,也是怕她真的撑不过今晚。
太医们也说,羊水一破,虽多十二个时辰,若还生不下来,孩子和大人都会有性命之忧。现在算算时辰,也有近三个时辰了。
“田昭容的孩子葬了吗?”她挨过一阵痛,抬眼望着苏昭仪。
苏昭仪拧了眉:“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求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痛呼一声,死死扯住锦被,喃喃道:“孩子……”
“田氏不会怪你的,这是她自己做的丑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为了这孩子,咱们谁不是尽心尽力,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就不要再想了。”苏昭仪急的直淌冷汗。
她凝着苏昭仪,又听见稳婆道:“主子,您使点儿劲儿。”
她屏住呼吸,向竭力把孩子带到人世,可她才一使劲,又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她痛呼一声,重重跌在软枕上。
痛苦向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强似一阵的糊涂,稳婆的话,苏昭仪的话,到了耳边都汇成一团乱糟糟的字眼儿,她无力辨析。只觉得声音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日中时,刘二月进来给她喂了一碗老参鸡汤,她喝了,可嘴里苦巴巴的喝不出什么滋味。只当是续命的丹药一股脑的往下吞咽。
“良妃总提不起力气可怎么办呐?”苏昭仪问冬香。
冬香亦凝着眉,这生孩子的事情靠不得别人,不似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她若不是自己用力,这孩子又怎么生得出来呢。
天色又渐渐暗淡下来,本来喜庆祥和的元日节,都被这一场闹剧给搅合了。戏班子,舞龙舞狮的班子都停在梨园中,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点灯的太监搬了梯子,将宫里挂好的大红灯笼一个一个点亮。院中又明朗起来,已有些过年的气氛,可这光影却是暗红,看的人又有些压抑。
刘二月引着青罗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她怯生生的望着四周,神经也是紧绷着。
自从田氏的事情败露,她便被罚到掖庭去做苦役。如今沈韵真正命悬一线,苏昭仪便特旨放了她来伺候,希望有熟人在身边,沈韵真可以稍稍安心。
“青罗……”沈韵真声音低低的,若游丝,有气无力的。
青罗往下一跪,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下来。
苏昭仪轻声道:“还不把田氏自尽前的那番话说给良妃娘娘听?”
青罗应了一声,带了些哭腔道:“昭容对奴婢说,她的事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一切的后果,一切的罪责都是她一人造成的,她不怪任何人。”
沈韵真凝了她一阵,身上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咬着帕子哀哀的哭了一声。
“皇上……”
苏昭仪听见她这样一声低吟,似一下有了出路,便道:“韵真,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皇上的心思你是知道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皇上怎么受得了?”
刘二月亦应和道:“是啊娘娘,再用点力吧?”
苏昭仪携了沈韵真的手,双手紧紧握着:“你若是死了,皇上会恨你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还有你的孩子,你若是死了,这孩子岂非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皇上也会恨他的!”
“娘娘,再用点儿力,已经看见皇子的头了!”稳婆欢喜的叫道。
他对她说过,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和孩子的未来,可若是她连命都没了,又如何还有将来呢?
她凝着苏昭仪,竭力聚起一些力量。憋着一口气,死命向下一挣,许久,她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消耗殆尽,手一松,身子重重摔在苏昭仪臂弯上。
痛,只有痛!她喘着粗气,那阵痛楚昏头涨脑的在身体里乱撞,忽的,似找到一条出口一般。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她听见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欢喜的吼叫着:“是皇子,是个小皇子啊!”
苏昭仪亦笑着,嘴唇一张一合似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亦想笑,却只有泪珠从眼角轻巧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