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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二人跟随先生往读书声深处走去。
廊庑两边碧树环绕,花木丛生,偶尔有雀鸟贴着廊檐上飞过,叽喳鸣叫。
此时正是讲学的时辰,先生们或是坐在上首讲课,或是带读诗文,在学生的坐席之间来回穿梭。
陆玖沿着廊庑一路走过去,透过敞开的菱花轩窗,只见每间书斋当中都坐满了学子,个个专心研习,并没有在意到廊上行走的人。
陆玖粗略地看过去,但见每间书斋当中男女学生皆有,但大体上还是男学子占多数。
周朝虽然民风开放,容许女子读书参考,但这个国度却仍然掌握在男权的手中。就像她今日测验,陆元忠只盼着继承爵位的陆镇能够脱颖而出,对她这个女儿却是不抱期望,潜意识认为女子是做不好的,认为念书只是为婚嫁贴金。
但她其实能比男孩儿做得更好。
“……前面这间叫兰室,就是三小姐入学后听讲的书斋了。”前面女师的话传来,陆玖连忙收起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这间书斋,宽敞明亮,桌椅陈设精巧。
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陆镇问道:“我呢?我以后在哪儿?”
女师微怔,然后笑道:“小侯爷您没通过试验,去哪个书斋还要等侯爷与掌院商议过后才知道。”
陆镇瞥了一眼陆玖,故意道:“不用了,我也要在这,就和她一起。”他故意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在这儿,但我就要在这儿。”
陆玖懒得理会熊孩子的逆反心理,只顾着看书斋内的情景,随口淡声道:“随你。”
“小姐和小侯爷可要进去听一听?这间书斋的后面还有空余的座位。”女师在轻声询问。
“不必,我们现在外头看一看吧,别打搅了里面的人。”陆玖站在窗外看着,发现兰室内的先生正在抽查座下学生的背诵。
女师莞尔道:“南池先生是书院当中资历最老的先生,五年前与去年各有一位榜眼和状元出自南池先生的书斋内,小姐与小侯爷来日在这位先生的教习下,定然能够大有进益。”
陆玖垂眸微笑:“谢先生吉言。”
陆镇则扭过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陆玖看向兰室之内,南池先生已然花甲的年纪,身形微微佝偻,但老人面孔却已然抖擞肃穆。
他正抽底下的学生们背诵课文,每人背一小节,从前往后一列一行地过去。
站起来后能够完整流利背诵的学生则可以坐下,背得吞吞吐吐的,则罚站不许坐下,至于背不出来的受罚则更严重,不仅不许坐下,还会被南池先生手中握着的戒尺打手心二十下。
那可是扎扎实实的二十下,陆玖在外看着,挨过打的学生手掌通红,就差掉眼泪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疼。
陆镇在一旁看着南池教训那些背不过的学生,心里直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逞能和陆玖上一个书斋,就他那记性,在这位先生座下岂不要被打残废?
书斋内背书的人已经轮到了最后一列,陆玖站在窗边往里看,见一个穿钴蓝袍子的少年站起身,圆滚滚的体型。
陆玖只觉这个人身影无比熟悉,定睛一看,她立马认出来了。
是江殷那个好朋友,上次给她送信的何羡愚。
既然何羡愚在这儿……那,江殷是不是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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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内。
南池先生板着脸:“何羡愚,你往后继续背。”
何羡愚站在书桌前,挠了下头,神情痛苦地磕磕巴巴往外倒文章:“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1)……屁焉、屁焉……”
“蠢货,什么屁焉!你在想什么?后面是之其所敖惰而辟焉。”何羡愚旁桌坐着的徐云知捂着脸小声提醒。
何羡愚简直要晕过去了,这一大段的“屁焉”简直无逻辑可循。
南池虽然年过花甲但却耳聪目明,听见徐云知在一旁小声提醒,即刻沉声:“为师知道你对这一篇章已经倒背如流,你若想代替何羡愚受罚,大可现在就站起来。”
徐云知立即垂下头:“学生不敢。”
何羡愚看了一眼徐云知,又看了一眼徐云知背后冷面不语的容冽,知道自己今天是迈不过去这道坎了。
他绝望地伸出自己肉乎乎的手掌心,商量道:“先生,轻打点儿吧……”
南池白胡子一翘,冷哼了一声没理他,扬起手中的戒尺就往何羡愚的手掌心打去。
何羡愚一声哀嚎,身旁徐云知肩膀一颤,暗自咬牙。
南池打完了手心,冷声训斥:“今日回去以后,将这修身齐家这一篇抄十遍!明日再背还不会,就抄二十遍,抄到背会了为止!”
何羡愚捂着自己通红的肉手,委屈道:“是……”
南池收起戒尺,端起书本询问:“最后一个是谁?站起来背。”
问话之下,书斋之内却无人回应。
南池越过罚站的何羡愚,看到坐在窗边角落的最后一个学生。
陆玖的目光也随着南池望过去。
此时,室内极其安静,在这安静之中,何羡愚听见背后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回头看。
徐云知瞥了一眼斜后方的桌子,捂脸:“……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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