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年轻男人皱着眉看着那分明是羽林士装扮的人缓步走向土垒的酒垆。按理来说这时候长安的羽林郎应该在长安城中巡视,维持治安,这人独自进了城郊的胡人酒坊,不知是要做什么。
冯子都是这几天神气飞扬,通过主家的关系新拜羽林郎后,恨不得四处炫耀这身装束。尤其是这家酒坊,更是要特地过来。
“大人要喝酒么?请到外边坐下。”小厮见机过来,躬身说道。
冯子都看都没看他一眼,将身子斜斜倚在酒垆上,脸上挂着笑。
“小娘可还认得在下?”
胡姬没想到这个经常过来耍无赖的市井无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长安城中的羽林士,之前自己能与他周旋,顶多是被他拖欠酒钱,只要神色严厉,这泼皮也不敢太过火。这回怕是要受他欺压了。
冯子都从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就在长安两市间游手好闲,自诩颇有任侠风采,喜欢交朋友。自从和霍家二公子结交后,讨得对方欢心,如今反而成了专管治安的长安羽林士,虽然不能和正规羽林卫一样在宫中宫外巡视,能在这边耀武扬威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之前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胡人小娘,如今还不是得乖乖陪着笑脸
想到此处,冯子都笑容更甚,或许是胆子大了,和胡姬说话要酒时神色越发没有顾忌,嬉皮笑脸地就去抓她的手。
胡姬被他抓住,一下挣脱。酒台子上的酒瓯哐啷啷掉在地上,一时间店里不多的客人全都看过来。
冯子都恼羞成怒,他在进来之前已经去河那边的酒馆白喝了几碗酒,兴头上想起胡人酒肆胡姬洁白如月的一双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硬气,他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尤其是看到角落里两个贵人家的小姐,更是觉得落了面子——在他看来以后自己结交的就是这一类的长安贵人,至于酒垆后一脸警惕的胡家小女儿,已经是低自己一等的人了。
“爷叫你打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子都捡起那个酒瓯,打了个嗝,酒劲上头,又要伸手去拉胡姬。
“把这个都装满了给我。”
胡姬定定看着他,不敢动作。一边的小厮怒火中烧,却是没有勇气上去和他讲究。
冯子都便笑出声来:“还是怕我不给你钱?昆仑奴,贱庶人,好好看看这是哪里?”
酒瓯被他掼在地上,摔成碎片。店里有两个客人在桌上放了几个钱,悄悄出去了。
冯子都环视一周,见此情此景,更是得意,一时间豪气干云,想来长安以后大可去得。
那边角落里的年轻男人按捺不住,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羽林郎如此放肆。顾忌着要不要犯白龙鱼服的危险上去,毕竟他才带了一个小厮进来,而这个羽林士挎着一短刀。
店中一片安静,胡姬到底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子,缩在酒垆里不敢出来,里边胡家店主出来想要求情,被他一把推开,看那样子是要绕过台子进去找胡姬。
小店里只剩下冯子都的谩骂声,年轻男子还在犹豫。
那边轻飘飘地走过一个人影,她缓缓走过来,脸上带着笑,笑得很好看。
年轻男子是这么觉得的,冯子都也是这么觉得的,两人都愣了一下。左棻没拉住她,因为这一切太自然了。
她就那么走过来,随手在酒垆边拎起酒家用来挑幡的长棍,和她之前打狗一样,没有丝毫犹豫,照着就是一棍子下去。
当头棒喝,可能打醒你?
冯子都伸出去的那只手被狠狠一棍子打将下来,一下发出了惨叫。接下来就是想拔刀,可这看起来体格娇小的女子心狠手辣,照着左手又是一棍子。
吃痛的羽林郎想要扑上来,可是赤手怎么能碰得到她的一片衣角。接连挨了几棍后,店里几人看得胆战心惊,喝醉了的青皮无赖嗷嗷直叫,被这女子一顿棒打,撞在酒垆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冯子都感觉到耳边生风,一棍子便把他的肩膀打塌来,想要抬起来的手又痛又麻,只觉得天旋地转,本就是不多的醉意被打得魂飞魄散。偏偏对方不是毫无章法,也没有打他的要害,专门打薄弱关节处,最后在他胸口轻轻一戳,这醉汉就仰面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恍惚间看到顶上的棍子,吓得抱住头,最后那棍影悬在空中没有落下。他咳嗽几声,口中却是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脸上涕泗纵横,偏着头呕出一滩黄白之物。
原来晏晏在他的腹部点了几回,把这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泼皮打吐了。
安静下来的小店又陷入僵局。胡商一家两边都不敢得罪,想到以后要是这冯子都找上门可怎么办,对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晏晏,只有胡商家小女儿一直看着她。
那年轻男人终于站了出来。
他没有理伏在地上的冯子都,朝晏晏和过来的左棻行了一礼:“左姑娘,这位……”
他准备问,地上的人猛烈地咳嗽几声。
缓过气来的冯子都早已醒过来,吐了一地的酸水说不出话。直到年轻男人板起脸,厌恶地喝道:“还不快滚!叫霍瑜瑞明天来见我。”
冯子都一个激灵,对方居然准确地叫出来自己主子的名字,霍家老二正是他们羽林郎的禁中首领。
冲动之后的晏晏不知道怎么收场,一看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心中大快。把棍子扔在一旁,竟然学着男儿姿态还了一礼,把自己当成侠客了,完全忘记自己这些日子正和杨子老师学习礼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