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冬觉得,这可能是夏知文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决定了,现在眼前的人一如记忆中的温和模样,唯一不同的是。
他老了。
这会儿两个人坐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一时间安静无话。
夏知文打破了这份沉默:小初,爸爸很久没见到你了。
他的言语间有些哽咽:爸爸,很想你。
林晚冬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大概是因为化疗的缘故,夏知文剃掉了头发,此刻带着一个深褐色的毛线帽,没有刘海的遮挡,隔着薄薄的镜片,他眼底的情绪被她一览无遗。
她软了嗓音安慰:我也是的。
您的女儿,她也很想您。
是出院了吗?她问,手术还成功吗?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土埋半截的人了,怎么样都是活着,小初,你妈去找你要手术费这件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林晚冬看着他,是不是每次她做错了任何事,你都会无条件地站在她那边?
钱是我自愿给的,如果我不想给,她拿不到一分钱。
夏知文叹了口气:你长这么大,爸爸终究对不起你,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你恨她,爸爸不怪你,爸爸只希望你以后能开开心心的,就像现在一样。夏知文抬起头看她,笑的温和,我们小初变漂亮了,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这样就很好。
那你又能开心吗?林晚冬反问他,你今天出院,她为什么没来陪你?
夏知文垂下头,握着咖啡杯的手一僵:我跟你妈妈离婚了。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意料之中?又或许,意料之外。
她提的吗?
夏知文笑:我提的。
为什么?
你妈妈她跟我在一起,并不幸福,我们过了半辈子,她就不幸福了半辈子,我以为时间可以让她爱上我,可我忘了,爱情是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的,爱是,不爱亦是。
你觉得她对人对事都很刻薄,总是要求极近完美,尤其是对你我,其实她只是不爱我们罢了,小初,我到底,是错了。
那为什么要结婚?
夏知文像是陷入到了回忆中,他嘴角挂着笑,神色都年轻了几分。
我比你妈妈大了将近十岁,我们两家是邻居,在我已经背着书包上学的年纪,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女娃娃,两家的老人都忙,你妈妈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村里的人都夸她长得好看,好多邻村的男孩子都来找她玩,她却只愿意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踉踉跄跄的,一口一个知文哥哥,一口一个知文哥哥。
我一开始嫌弃的不得了,只觉得她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毛丫头,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却越看越顺眼,村里人见了都调侃,说我给自己养了个漂亮媳妇。
我那时年轻脸皮薄,想反驳,就听见你妈妈说:我就是知文哥哥的媳妇,我以后要嫁给他的。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我在心里纠正了一下,不是她嫁,是我娶。
后来考上大学去了省城,我们就分开了,我以为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她会等我的,等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娶她。
可我学成归来,却发现她有了心上人,那个人穿衣打扮跟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我听你奶奶说,他是外地做生意来的,很有钱,村里的人都上赶着巴结他。
我问她为什么不等我,她只是笑,后来她才说:夏知文,小时候不懂事说的话你也信啊,你现在毕了业也就是个穷教书的,你有他有钱吗?你有,我就跟你。
我说你等我,我会比他有钱的,于是我辞了工作去了别的城市,我以为我有了钱,我们就能像小时候一样了。
然而再回到家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那个男人不在了,村里的谣言沸沸扬扬,说你妈妈被那个有钱人玩腻了扔在村子里,现在没人敢要了。
我去找她,我说我有钱了,我娶你,我们去城里,那里没人会在背后说你,她只是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听见她说:夏知文,还不明白吗?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爱你,我爱他,这样,还娶吗?
我说我娶。
林晚冬看到夏知文抹了抹眼角笑着说:娶你妈妈,是我从小就认定的事情,虽然我从没有说过我爱她,可不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娶她呢?
这样的爱很苦。
他摇头哑声道:爱情本身不苦,苦的是追爱的人。
夏知文抬掌握住了林晚冬放在桌子上的手:小初,爸爸希望你不要去追,就停在原地做一个被爱的人就好。
不。林晚冬摇了摇头,如果是双向的,那追爱的人就不苦。
夏知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是啊。
他突然想到多年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随口调侃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