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有种错觉,康老先生这个关门弟子,比她那些儿子还贴心。这冷不丁就说要走,康家老太太那眼泪,还没等王三郎把头磕完,就开始扑簌簌往下落。
康老先生搀了磕完头还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的王三郎起来,再看见他一脸的泪水,只叹了口气,又转身斥了自家老妻道:“你这是干什么,孩子大了,要去奔前程,哪能天天陪着你这老太太逗闷子,你就哭,把孩子也勾着掉眼泪。”
说完又对王三郎道:“你师娘眼窝子浅,从前你那两个师兄出门的时候,她也这样,你别跟你师娘一般,你可是个爷们,坐下说话。”
康家老太太抹着眼泪出了门,又就着热水流了阵子眼泪,才净了面,又打了热水,拿了条干净帕子,端回屋里,让王三郎又哽咽了一下,才算是大口大口吸着气,净了面,调匀了呼吸。
康老先生见得王三郎总算恢复了情绪,才温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有点过头了。”
王三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舔了舔嘴唇,把自己好像都还信不真切的事儿说了。
听完王三郎的话,康老先生没吱声,倒是康家老太太激动了:“你这孩子,这是大喜事,你怎的还跟师娘来这一套,把师娘弄得心惊肉跳的,还以为你这突然说要走,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康老先生却只一派面色凝重道:“你这是,要去北地?”
王三郎讶然抬头看了康老先生一眼,康老先生和王三郎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在说话,康家老太太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许久之后,康老先生才摇了摇头道:“你要沉住气,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念丫头在北边,当是出了什么事,可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论如何,有张家老祖宗跟在她身边护着她,断不会让她有个什么万一。”
王三郎愣了愣才摇头道:“先生,三郎不是,三郎没想什么别的,三郎就是不放心,总觉得这事儿上,阿,阿念受了委屈。”
“若不是三郎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也不至于,不至于,是三郎有负于她,有负于张家上下对三郎的好,三郎就是,就是想,想看看她好不好,若是能把她心里这些委屈给抹了,三郎此行,就算没白去。”
“先生,师娘,阿念和别人不一样,她打小儿,就,就孤单,事到如今,三郎也不怕您二位笑话,三郎第一眼见到阿念的时候,虽说三郎自己也不好,可三郎还是觉着心酸,她从来都不哭,可她越是笑,三郎就越心酸。”
“从前,三郎不敢想,啥也不敢想,可这有些事儿,哪里是不敢想就能不想的。三郎第一回 给先生磕头的时候,先生说的那些话,三郎这几年反反复复地想,如今终于敢说是想明白了,先生放心,三郎虽说,虽说愚钝些,可如今往后,不管如何,三郎定会牢记先生教导,一心一意,全心全意,补全她从前那份孤单。”
康家老太太又被王三郎这番话,勾得泪水涟涟,康老先生一脸欣慰点了头过后,端起了小酒盅,又突然重重往桌上一放,笑叱道:“好你这小子,竟还算计到你先生头上了,看把你师娘勾得,又跟着抹眼泪。”
王三郎见得自己那点子拐弯抹角的算计,全被康老先生识破了,反倒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只站起来长揖到底:“先生,三郎这是和您亲近,想着老太爷这会子必然也得了信儿,心里头只怕也不舒坦,三郎虽说使了点心眼儿,可三郎说的,也是大实话,若有一句不尽不实,就让,就让三郎……”
康家老太太连忙抬起自己还在抹眼泪的手,一巴掌拍在王三郎后背上:“快别说了,三哥儿想得周到,这话,就得让你这先生去说,你爹娘如今不在这处,可不就得先生出力。”
康老先生笑叱道:“你到底站哪头儿的?”
康家老太太瞪着自家老头子道:“我只盼着两个孩子好,多好的事儿,只要他们好,我哪头儿都不站,也哪头儿都站。再者说了,你成日里念叨,这学生没啥可教的,人家叫你一声先生,你啥力也不用出,就白捡了个这么好的学生?”
“咱可不都是盼着两个孩子好,张家老太爷那里,你明儿一早就下山,找他说道说道,至于你舅母那里,你放心,师娘保管给你说把这事儿说明白了。”
“这结亲结亲,本来大好的事儿,人家三郎也不过就是想多了些,那也是为了念丫头想的,诶,对了,你跟师娘说说,要不是这突然的事儿,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王三郎听得康家老太太这大拐弯儿的问话,忙挠了挠头道:“师娘,三郎本来,是想等阿念回来,亲口问问她,她要愿意,三郎立即就……”
康老先生听得这话,只气得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怒斥道:“要不说还是得教,你这小子,那她要说不愿意呢?她要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呢?”
“你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这心思,太过细腻了些,咱是爷们儿,爷们儿做事,就不该有那么多瞻前顾后,想明白了就去做,想当年,你先生我……”
康家老太太笑着捂了嘴,从桌上拿了筷子,塞到王三郎手上,轻声道:“你放心,你这先生也和我这老太婆一样,哪头儿都不站,只盼着你们好,他比你还心急,你让他说,你快吃,把这笋片都捞了吃了,我可听说过,北边儿这时候,没有笋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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