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南王妃一口干了杯中酒道:“眼前就要起的战祸和灭家之灾,与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不定数之说,你选哪个?”
旌南王世子望着廊外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依旧一脸苦笑:“阿娘说笑了,这哪里由得我选?”
旌南王妃笑道:“既由不得你选,为何自乱方寸?为今之计,只能在可选范围内做到最好,人生在世,求全很难,不过是万千逆境中,尽力而为,求一份心安理得罢了。”
旌南王世子点头道:“阿娘说的是,可儿子这心,就是定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
旌南王妃嗟叹道:“你究竟在恐惧些什么?怕大云太强,将来无法匹敌?好男儿不应是遇强则强吗?大云有句话叫什么,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虽说差了点意思,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人家强大了,你光怕有什么用?”
旌南王世子听得自家阿娘如此说,只怔了怔,却突然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冲到大雪里转了一圈,才又回到廊下,冲着正拨着炭盆里那点残火,躬身拱手道:“儿多谢母亲教导,是儿失态了。”
旌南王妃摇头道:“也是你阿爹让你担心了,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还能扛得住吧?”
旌南王世子借着屋子里透出的光,猛然发现,阿娘两鬓,竟突然像铺了层霜似的,这才几天啊,一阵酸楚猛地从鼻尖直冲向眼窝,他赶紧深深吸了口和着雪的冷风,再狠狠眨了几下眼,才把那些酸意压了下去。
旌南王世子从炭盆上拎起那个火钳,从旁侧的炭篓子里,夹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炭块,放进那火盆里,把火架了起来,又吩咐了旁边的丫鬟:“再去打壶酒来,长夜难眠,正是一场好雪,我陪阿娘饮酒赏雪。”
旌南王妃只笑不语,旌南王世子却把靠背椅往阿娘身边挪了挪,挨的极紧坐了下去,眨了眨眼突然问道:“阿娘,您跟儿子说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儿?”
旌南王妃略有些讶异地看了旌哲烈一眼,领略到他刻意的讨好和安抚,那是一种作为母亲,仿佛看到乌鸦反哺的暖,十分贴心……
旌南王妃便接着儿子的话道:“那你先和阿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旌南王世子啧啧两声道:“这样的事儿,也能由着儿子喜欢?”
旌南王妃笑道:“有什么不行,关键是你们能两情相悦,人一辈子多长,苦可比甜多,若是连个枕边人,都不能寻个真心欢喜的,可是怪没意思的。”
“那,儿子可说了,儿子说了之后,阿娘可得比照着儿子说的来找。”旌南王世子眉毛耸得老高道。
旌南王妃点着头道:“嗯,你先说来听听再说。”
“儿子想找个聪明漂亮的,最好能像阿娘一样,有本事有见识有主意,儿子不管走多远,把家交给她,都觉着放心,她就像暗夜里屋里的那盏灯,叫人牵挂叫人安心……”旌南王世子望着那火盆里,被风吹得重新旺起来的炭火,说得极自然,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极亮极亮的眼眸,那亮光,好似也曾让他安心过。
旌南王世子越说声音越低,直到突然意识到那双眼眸,已经萦绕在脑海中许久,才住了声,忍不住猛地摇了摇脑袋,仿佛要把那亮光摇灭了一般。
旌南王妃本来还在笑,这样的女孩儿谁不喜欢,可也难寻得很,却看到儿子突如其来的猛摇头,不禁耸了耸眉头,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旌哲烈的肩膀,轻声笑道:“你给阿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选了?”
旌哲烈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儿子,儿子就是,突然想起点别的事情。”
“果然是长大了,阿娘面前,都敢打马虎眼了。”旌南王妃眯着眼笑道。
“真没有,阿娘,是真想起别的事,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和事。”旌南王世子连忙摆手道。
旌南王妃哈哈笑道:“只要有那么个人,八竿子打不着,那就打九竿子十竿子呗,就怕你一竿子也不打,那可吃不着枣……”
第258章
邹家主母忌日那天,西北的第一场雪也落了下来。
邹琰之正在女军舍中,接受秦念西和胡玉婷的洗筋伐髓术,不宜回府祭奠,邹静之留下邹慧之看顾,自行回了岐雍城将军府。
夜半之时,秦念西却突然被邹静之派来的女使叫醒,她一脸焦急,一边匆匆行礼一边道:“我们府上大将军腿疾发作,已经通了一个日夜,府里的大夫不管用,大姑娘请了营中的几位仙长去看过,用了针和汤药,还是不行,道齐法师说是让请您过去看看。”
秦念西匆忙穿戴整齐,又嘱咐了胡玉婷几句,披了楼韵芙手里的斗篷,出了军营,便见得邹凯之领着一小队人马已经在等。秦念西和楼韵芙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匹,汇入那一小队前来迎接的人马里,往岐雍城去了。
疾驰的马蹄声惊醒了蜷缩在城门洞里躲风雪的两三个乞丐,待得马儿撩起的冷风刮过,乞丐们挥了挥扬起的尘土,或是裹了裹破烂的衣裳,或是裹了裹那到处都是破洞的毡子,又把脖子缩了回去,继续睡觉了……
秦念西跟在邹凯之后头,进了邹家住院时,邹老将军正痛得面上的青筋似乎就要绷到干瘦枯黄的面皮外面了,人坐在一个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身子俯在已经截了大半的下半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两旁的扶手,只叫人觉着,那黄花梨木的扶手上,已经被生生捏出了几个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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