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人还没到,黄大掌柜在望远阁里,一个时辰以前,已经打发人迎了出去。”那小厮在马上躬身禀道。
车上的少年稍微松了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海丰今儿这差使当得用了心思,回去自去领赏。”
那小厮垂了头答道:“爷,今儿这事儿,小的不敢领赏,小的这条命,原也是那……救的,咱们回来的时候,走得急,小的连头都没有磕上一个,可小的这心里,都记着呢。”
那少年略转头看了看海丰,点了点头,只说了句:“咱们也去望远阁,看看究竟能望多远……”便放下帘子,再次敲车让快些。
他又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一身,就是那靴子,哎,算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他是在刑部衙门里,跟几个刑部堂官,关上门扯了大半晌改律的事情,还是老尚书要出恭,大家茶歇的时候,外头急得团团转的小厮才进来报了,说是那张家商号的黄大掌柜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感情这所谓的过两日才到,不过是个障眼法,幸亏海丰那小子留了个心眼儿,说是无论如何,派人缀在黄大掌柜后头,准没错儿。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掩下心里的急切,再进去晃了一圈儿,摆了个未摆过的谱儿,交代了句大家先议的话,便匆匆出了刑部衙门。
上了那辆早就备下的大车,他却别扭了半晌,才发现,自家这衣裳,好像不太对,若穿着这身去,他们只怕还得行大礼,于是忙又让小厮折回去拿了衣裳,快出城门的时候,拿衣裳的小厮才跟了上来……
黄大掌柜在望远阁那间暖阁里,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旋儿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动静,便转头去看,只见几个小厮簇拥着一个墨袍少年进了自家这间,略愣了愣,看见他脚上那双没遮全的靴子,忙走过去长揖躬身到底:“张家商号黄明远恭迎殿下……”
六皇子点了点头,小厮在后头关了门,六皇子边往那扇大开的窗户前过去,边望向窗外笑道:“不必拘礼,黄大掌柜随意些便好。这处果然看得挺远,盼团聚怕分离,本是人之常情,能订到这一间,黄大掌柜有心了。”
黄大掌柜那沸水滚烫般的心,此刻倒慢慢平息下来,自家老祖宗递了话的,要悄悄儿进城,可如今……却也只能笑着躬身答道:“都是小的应当应分的……”
说话间,那窗户外,远远便能瞧见一阵尘土扬起,在阳光下极显眼,马蹄声急急,马上那小厮昂着首,看见那窗户里站的,竟不是自家大掌柜,略愣了愣,才瞧见大掌柜往出探了探头,忙招了招手。
黄大掌柜那颗心又有些激动,看着已经转身往外的六皇子,忙跟了上去。
盏茶工夫之后,一个夹杂着马匹和大车的车队,缓缓出现在视线里。
六皇子想了想,到底没有再往前迎,只站在了路旁一棵大树底下,远远望着那车队慢慢靠近……
黄大掌柜却是急急迎了上去,心里那份激动,已经完全抑制不住了。
三年了,变化太大了,外出多年的老祖宗回来了,大爷成了亲,姑娘,姑娘,从太太没了之后,姑娘简直脱胎换骨一般,从姑娘让他找王相讨人情那一刻开始,太太没了的那种黯淡,终于出现了一丝儿光亮。
再往后,借势除了那个什么姨娘,再借故住到万寿观,不声不响把那姓秦的挪走,把张家和那姓秦的在京城的连接毫不犹豫地处理掉。
南回路上,六皇子和广南王府出手,灭了翁家阖族,那是张家托的底,京城往北,是他统的总,往前多少年,多少银钱从他手上过,都没有那一回那种漫撒银钱的舒坦,那一回,是先老太爷去世之后,他第一回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再往后的事,虽说只知道些影子,还有些没法儿说不能说的事儿,但是就那四季养生花茶一项的生息,去年一年还看不出什么,可从今年开了年到如今,已经收了十多万银子的定钱……
君仙山上有了女医馆,虽说眼前尚且不显山不露水,往后也许依旧平稳度日,可他看过君山女医馆那套讲义,他是从张家出来的人,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黄大掌柜派去迎人的大勇头前带路,领着马和马车慢慢靠近望远阁,停了下来,黄大掌柜忙紧走了几步,躬身上前,头一辆马车前头,骑着匹枣红马的老者,纵身下了马,哈哈笑道:“黄小鬼儿,你这身子骨儿还不错嘛,当年我走的时候,你可还是个小伙计……”
本就心情激荡的黄大掌柜,被这声黄小鬼儿叫得一时老泪纵横,长揖躬身下去,哽咽着道:“老祖宗,您,您,小的……”
张家老祖哈哈哈哈哈笑得更大声:“我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啊,怎的长了年纪还长了毛病呢?我可还记得你这名儿是怎么来的……”
紫藤当先从车里跳了下来,秦念西扶着紫藤下了马车的时候,正看见黄大掌柜在自家老祖宗面前掉眼泪的场景,忙转过头,看着胡玉婷从里面下来,再伸手帮她整整衣裳,胡玉婷略愣了愣,只瞧了半眼,也开始帮秦念西整起了衣裳……
六皇子离得不远不近,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她长高了,那眉眼比从前,更加舒展了,面色极好,白里透着红,阳光照过来,她微微眯着的眼睫,配着那两个微微一笑,便若隐若现的精巧梨涡儿,真是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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