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呵呵笑出了声,打着岔道:“嬷嬷,上回那个蜀地药商家的儿子,你猜后来如何了?”
韵嬷嬷撇了撇嘴道:“那孩子定是救过来了呗,我一点儿也不好奇,我倒是想知道他那个缺心眼儿的娘,后来有没有被休掉。”
秦嬷嬷面上笑意不减:“嬷嬷真是,人家好好儿的夫妻,怎么说休就要休掉的,那孩子他娘,后来学得可乖了,还求着我们帮她瞧了妇人科。”
“如今一家子都在山上住着呢,那妇人自家,捐了一大笔梯己到观中,听说人虽然有点势利,可实际上,并没有坏到根子上。”
韵嬷嬷继续撇着嘴点头道:“那倒是,她认怂认得挺快的……”
秦念西换好衣裳,瞧着韵嬷嬷还在打听在君山时的病家,心下不禁有些感慨,像韵嬷嬷这样战时能沙场御敌的女战士,究竟是更喜欢这种岁月静好,关切一人一病之命,还是那些悍不畏死,拿命不当命的血战呢?
秦医婆带着秦念西和韵嬷嬷从后角门,进了那个阔大的四进院子。
高大的院墙外头,从山里移植了几排竹子过来,院墙里头,又沿着墙,移植了些大樟树。从院墙到后罩房之间,有一块大约三丈宽,五丈长的空地。
空地左侧角上一口水井,旁边还做了几个池子,搭了个瓦棚,里头牵了些绳子,外头也牵了些绳子,今日天头好,上头零零落落,晒着些衣裳。
右侧搭了个挺阔大的亭子间,夏日夜里,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再是两排一样大小的倒罩间,都是坐北朝南,门朝南开,前后都有窗,通风透气,也有日头能晒进去。里头或是两张窄床或是一张宽床,橱子桌椅一应俱全,全是医女们的住处。
秦嬷嬷笑道:“观中的医婆们已经尽数搬了进来,住的是后头这一排,前头这一排住的都是刚上山的姐儿们。”
几个人跨出后院和四进之间的角门,秦医婆指着那几件正房道:“这便是日常教习之处,如今人还不多,只每日分了上晌和下晌两课,几位嬷嬷排了课,不看诊的便来上课。”
“这些女孩儿们医理上,若论书本上的东西,都差不多了,所及基本上也是上一个时辰课,便由一个医女带几个女孩儿跟医,等再过一阵子,基本上就都要跟医了,这会儿当是都去跟医了。”
“三进屋舍目前还空置着,往后再看看做什么用。一进院子连着左侧的裙房,是专门看哑科的,二进院子连着右边的妇人科,每一进院子中间都有院门,归置得极好。”
秦念西跟在秦嬷嬷后头,看着秩序井然的各处,忙而不乱的医婆医女们,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让她驻足良久。
秦嬷嬷看着秦念西面上恬静的笑容,却只站在那眩目的阳光下默默看着周遭不动了,轻声笑道:“姑娘,真好是不是,有一回,嬷嬷也是这么觉得,多少难得,咱们做医婆的,哎……这一切,都是多亏有了姑娘。”
秦念西点了点头:“嬷嬷,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个孩子,回头,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秦嬷嬷点了点头,往前头带路,进了一进最东边那个偏房里头。
屋里悄无声息,那婴儿当是在熟睡,善堂里跟来的张嬷嬷,看着秦嬷嬷带着两个人进去,笑着屈了屈膝。
秦嬷嬷几人回了礼,秦念西去给那婴孩把了脉,又见他如今很明显贴了些膘,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位张嬷嬷看了秦念西好几回,见她把完脉站起来往外走,才突然跪了下去,轻声道:“姑娘可是那位秦家姑娘?奴婢张兰给您请安了。”
秦念西看了看秦嬷嬷,见她摇了头,便示意了韵嬷嬷去扶那嬷嬷,又笑着道:“兰嬷嬷快请起来吧,您和我阿娘,可是旧识?”
那位兰嬷嬷眼睛里开始翻涌着泪光,有些哽咽道:“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真好,我们姑娘到底,哎……”
她一声长叹之后,仿佛陷入了无限回忆:“奴婢这名字,还是姑娘给的。从前,我们姑娘经常来善堂,每回来,都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奴婢只比姑娘小两岁,那时候,姑娘经常让我喊她姐姐。”
“她去京城的那一年,奴婢也想跟着去,她说奴婢最会带小弟弟小妹妹,应当留在这处,照看更多的孤儿,往后,她会回来看奴婢。”
“可姑娘这一走,竟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奴婢……”
秦嬷嬷和韵嬷嬷均有些心酸,秦念西眼眶滚烫,却强忍住泪水。只有那兰嬷嬷一声声压抑的啜泣,一下一下敲在三人心里。
秦嬷嬷叹了口气道:“嬷嬷不要伤心太过,徒给姑娘惹神伤,姑娘到底,还小……”
那位兰嬷嬷忙拿了帕子擦拭眼泪,又强把悲伤忍了回去,才深屈膝道:“是奴婢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姑娘莫要难过。其实在君山医馆时,奴婢瞧姑娘第一眼,便觉得姑娘是……只当时人多眼杂,姑娘既不明说,奴婢也不能给姑娘多惹烦恼。”
秦念西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嬷嬷虑事周全,又极有爱心,极是难得,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下晌,我再遣人来接您,家去说话,您看可好?”
兰嬷嬷忙深屈膝道:“姑娘不必理会奴婢的,奴婢就是,就是……若是杜嬷嬷和赵姐姐还在您身边,求姑娘让奴婢见上一面,奴婢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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