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饮下那碗酒时,眼底冰凉濡湿,只说阿念太小太可怜,无论去哪里,她都会陪着,她是她的阿娘,她醒不过来,原是她的错……
那小小的女童,他都没看清过她的样貌,只隐约记得,和她小时候,极像。
那时候,他寄住在豫章城张家外院读书,他无处可去,无处可去,是了,就如今日这般,无处可去,而她呢?她如今魂渺何方?
这人世间没了她,他便再无片瓦遮身之地吗?
他感受到手心那丝灼热,越烧越盛,那是一张除族文书,除族这事儿,一般来说,去不去衙门备案都使得,一般是为了撇清与族中十恶不赦子弟的关联,可他那只有几间破瓦房的破落家族,竟要和他这两榜进士撇清关联,真是可笑,太可笑了,可笑至极……
他无声狂笑到笑出眼泪,无家无族无片瓦立锥又如何?他可还是堂堂两榜进士,朝廷命官!
大勇和松香到底不放心,直在茶馆外头,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秦老爷出来,又缀在他后头,看着他往礼部衙门进去,再出来,进了国库又出来,租了大车领了米粮布匹等物什,在大街上晃悠了许久,才进了离国子监不远的一处不起眼的客栈……
过了几天,大勇和松香到黄大掌柜面前领差使的时候,听说,不过上了京府衙门隔天,秦老爷又领了差使,出门往西北去了。
那日夜晚,君仙山暴雨如注,秦念西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温暖充盈。
她的阿娘,离开这世间,冰冷绝望的,并不是那个让她错付一生的人,只是为了爱她,不想让她孤单地去到那么冰凉的地方。
为了阿娘,她更应该好好活,不应像前世那样,把自己也活成了一个冰冷绝望。
摒弃了杂念,在风雨声中入睡,第二日醒来时,秦念西只觉神清气爽,通身灵透。
秦念西心中一动,用了两颗瑶生丸,运功两个周天,再静静感受周遭,竟发觉五感也比从前敏锐了不少。
她听见了往常从来听不见的韵嬷嬷的脚步声,还闻见踏进厅屋的赵嬷嬷换了一种香露,应是昨日紫藤刚从京城带回来的,夹杂着她身上独有的味儿,极是好闻。
今日,是秦念西正儿八经开始跟随韵嬷嬷练功的第一日,韵嬷嬷一身劲装打扮,在檐下看见秦念西出来,眼前一亮道:“姑娘今日,眼眸闪亮,气血充盈,当是那心法更进了一层?”
秦念西眨了眨眼,俏皮道:“反正,嬷嬷以后想偷袭我,只怕没那么简单了。”
韵嬷嬷带着一丝儿惊诧哈哈笑道:“竟能感受到嬷嬷的脚步声了,这进益之快,啧啧……”
韵嬷嬷说着又绕着秦念西转了一圈,想了许久才道:“姑娘这进益,只怕和姑娘用的那药,还有那些按抚、灸疗、药膳、茶汤,都是分不开的,姑娘不如细想想,能不能总结些规律,这事儿,对我们武人,可太重要了。”
秦念西听了这话,倒是凝神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如今还不太懂武人这些事儿,但摸索摸索,倒也使得。”
韵嬷嬷见秦念西有了想法,便笑道:“今日先去练功吧,也许等这功练了些日子,你能想的更透彻些,说到底,隔着门框看和走进屋里试试,那不是一回事儿。”
秦念西被韵嬷嬷说得笑了起来:“瞧嬷嬷说的,世间什么事儿不得三年入门,五年才能小成,等我从隔着门框看,到跨进那门槛,没个一年两年的,只怕想都别想。”
韵嬷嬷哈了一声:“姑娘这是对自家妄自菲薄呢,还是对嬷嬷我没什么信心呢?就你这样儿的根基,这样儿的悟性,就嬷嬷这样儿的高手,哈,用得了那么久,若真如此,嬷嬷都不用老太妃瞪眼珠子,自家早些灰溜溜回去,才是正经……”
韵嬷嬷越说越觉着不对,又压低了声音蹙眉道:“若照姑娘刚才那说法,姑娘这医书,是打娘肚子里便开始学的?不对啊,就是从娘胎里开始学,这也对不上啊……”
秦念西从笑到窘,拖长了声音跺着脚道:“嬷嬷,咱们快走吧,再不去练功,天都要亮了……”
韵嬷嬷跟在秦念西后头道:“姑娘你还别不信,你这底子极好,咱们这一派,以内功心法为先,这招式上,但凡是个眼明心亮的,没有学不会的……”
韵嬷嬷一边走,一边细细给秦念西讲述了如何控制内力,转化为步伐身形上的助力,今日要学的第一课,便是这轻身功夫。
隔天,老太妃召了秦念西,在广南王府别院里,替刘夫人把了一回脉。
今日第一眼瞧见刘夫人,秦念西竟有些愣怔。
眼前这女子,虽仍有些气弱之象,却和她第一日上山,到她第一回 醒来,再到上回见她,竟是判若两人,宛如新生。
秦念西屈膝行礼道:“恭喜夫人,病根已去,大病得愈在即,不过费些时日调养而已。”
刘夫人忙搀起秦念西道:“原应是妾身给姑娘行礼才是,妾身能有今日,全靠姑娘医术精湛,仁心仁术。”
秦念西忙道:“可不敢当,医者治病不治心,夫人之愈,全在夫人自家,阿念不过寻常一医家而已,不敢贪功。”
广南王太妃笑道:“行了,你们也别再推功让劳的了,快坐下说话,我老婆子瞧着眼晕。”
秦念西眨眼笑道:“老祖宗这是嫌弃我们忘了您老人家的功劳了?认真论起来,您老人家才是刘夫人真正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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