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口而出:“可是,当时你该以为我死了吧?”
崔游点头:“是,李家一-夜被清算干净。起初我是以为你没了的,宗室对于你们的死讳莫如深,除却日以继夜的辱骂,并未提及李家的埋骨之处,所以除却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找你……你们尸骨的下落。今年清明才有了消息,我亲自去了一趟杜若寺,看到那个萧瑟的佛塔,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犹疑道:“今年清明……那个人是你?”
“什么?”崔游一愣。
“那日我也在,远远看到一队人……”
崔游颔首:“对,是我。”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那日下了大雨,想来那边只有祭祀的规矩,没有清明之日放纸鸢的习惯,天空十分空荡。”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么,清明时能下一场这般大的雨,其实是最好的。这对于农人来说该是最好的事情了,可是,那时我只觉得没有你在一旁放纸鸢的清明,十分难熬,连带着看这般好的事情也没有心情了。”
她听着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剖析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快要跳出喉咙口了。
“原来你我重逢还比我以为得更早。”他道,“草儿奴,你看,注定了我们要重逢的。”
“你从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她再开口的时候只觉得口干,声音也有些哑意。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句随口的抱怨会被人记下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还有一个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尸骨”。
崔游从前行事端方,有什么情绪从不宣之于口,他在她的记忆之中,永远有分寸,永远有礼数。
这般直白的倾吐,倒是第一次。
还不等崔游回复,门口就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崔东的声音在外面传进来:“相公,老郡公遣人来请了,前头要等相公到场才好开席。”
今日来的人里头,崔游的地位最为尊贵,所以要等他到了才能大家入席。
崔游扬声:“嗯,就来。”
他低头又摸了摸她的头顶:“从前不说所以才诸多遗憾,日后我会慢慢与你说的。前头叫了,我先去,若是郡公夫人前头的事情散了叫你,你与她投契,想去玩玩就去,若是懒得交际了,直接推了就是,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等我,嗯?”他道。
姜无芳点头,抬眼对上他浅色的瞳仁:“好,等你。”
*
崔游与崔东往前厅去了不久,在丫鬟的操持之下,这边的一桌子菜也上来了。
姜无芳不习惯谢府的人在旁边盯着她用饭,就直接道:“你们都到前面去吧,我这里用不上这些人。”
丫鬟们互相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岁看起来大一些便道:“张媪吩咐了……”
姜无芳道:“你们自去了,若是张媪问起,就说我这里不需要就好。”
丫鬟们见她都这么说了,放下手上的菜肴之后,便行礼出去了。
等到房间之中只剩下她和小满,这才觉得松快一些。
正要用饭,就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
“阿珠妹妹。”
她的心下一惊,抬头一看,是连绪泽。
姜无芳给小满一个眼神,小满不动声色走到外面,确定了四周没人之后,在连绪泽身后对姜无芳点点头。
姜无芳得了小满的示意,慢悠悠对连绪泽道:“郎君,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朱。”
连绪泽走入房中,道:“我确认过了,是你。那日在明远寺,眉间雪……我都看到了,除了你绝无旁人,刚才我在门口看见你与……与他了,这才知道你在这里,你放心,我是一个人来的。”
姜无芳知道连绪泽已经认定了,再多说也无用。听他现在的口风,应该是没有和其他人说的,若是现在她咬死不承认,等他出了这道门,说不说,说与谁人,就难以把握了。
她看了连绪泽一眼,对小满道:“你出去,把门带上,别让人过来,我有话要说。”
小满颔首,依言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姜无芳起身叉手:“连家阿兄,许久不见。”
连绪泽手掌紧握成拳,一向温润的他声线之中都带有几分激动:“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我虽然认不出来你的容貌和声音……你从前那般明艳,声音那般活泼,如今,如今温柔许多,可是我那日只一看眉间雪对你的亲昵,崔游对你的态度,我、我就知道是你。果然,太好了,阿珠妹妹,你还活着太好了。我、我很高兴……”
他说起话来难得的颠三倒四,姜无芳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打断他:“我知道连家阿兄向来仁厚,想来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连绪泽见她口吻疏离有礼,不免失落,刚才那股子激动也平复不少,神色瞬间黯然下来:“我知道你为我当初的事情生气,可是……当时实非我愿。”他摇摇头接着道,“你也不必试探我,我会为你的事情守口如瓶,来弥补我当初的错。”
姜无芳叹口气:“连家阿兄,往事云烟,你该放下了,我无怨的。”
“你若无怨就不会回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就算你要清算我,我也无话可说,是我负了你。之前在殿上,李义森想来也认出你了,我怕他说出些什么被别人听了去,就将官员们拉远了一些。”
姜无芳想想,似乎真的是,当初那群官员逃出去,似乎真是站得挺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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